“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用？”
镜片下轻蔑的眼神透过后视镜刺向温敛，在不到一秒的对视中，他败下阵来，仓皇将头扭向一边。
从小到大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了，却还是受不了。
温敛看着窗户，心里发堵。
外面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水豆子砸在汽车的铁壳子上，车窗玻璃内层蒙着薄薄的雾气。温敛想伸出手指在上面戳个点，但这动作恐怕只会让副驾驶上的人更生气。
那人又开口了，“语重心长”地劝导他，“小温，你平时挺会看人眼色的，怎么这次这么倔了？你仔细想想，这可是双赢的事啊！”
看人眼色？
温敛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天上的雨水好像透过车顶把他淋了个透，狼狈不堪。
前面经理还在絮叨，温敛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经理——”他出声打断，“这件事情我真做不来，抱歉。”
要是什么业务上的事，温敛不眠不休也要解决了，但现在，是让他去陪一个客户。
一个喜欢男人，指名要他的客户。
原本一个月就能签下来的项目，因为他，硬生生拖了快三个月。
对方说只要温敛一天不答应，就一天不签合同。
他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执着，分明都没有见过面。
“你别油盐不进！”经理气的砸了一下车门，旁边开车的同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温敛直直地迎向倒车镜里对方愤怒的双眼，他很少有这样坚定拒绝一个人的时候。
“这件事我真的做不来，麻烦把我……”温敛黑白分明的瞳孔微微下移了点，看见前面是个十字路口。
“把我放在对面地铁站就行，谢谢。”
“谁给你送到地铁站？
小刘，左拐！”
经理几度破音的怒吼盖过雨点的噼啪声，小刘只能照做，带着歉意看了一眼后视镜，拨下左转灯。
“没关系。”温敛轻轻说了一句，抬手掰了两下门把手，车门开了一条缝。
车子在十字路口猛地刹住，温敛稳住身子，推门下车，经理暴怒着让他滚。
温敛没带伞，雨水倾盆兜头而下，刺骨的冷意让他险些喘不过气，关门前却还记得跟里面的人说了一声再见。
所有动作都是轻柔的，温和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车门关上的同时，温敛还没来得及转身，刺耳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没响多久，一下就近了。
猛烈的撞击下，四肢百骸离散的瞬间，海啸般汹涌却单一的情绪涌来——温敛高兴的想哭。
口袋里的手机似乎在震，他脑袋里却报复般冒出可笑的念头:都愧疚吧，是你们杀了我。
-
温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此刻是坐姿。
“温敛，帮我值个日。”
有少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温敛埋在胳膊里的脸转了一下，闷闷地应了声“好”。
都没听清要求，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
随即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周围，混沌的脑袋里杂乱的思绪霎时间凝固了。
这里是……
教室？
温敛机械地转动脖子，看了一圈。
窗外那棵半死不活，春天从不发芽的老树，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温敛，你快去吧，上学的人已经多起来了。”先前说话的人过来催他。
温敛看过去，回忆费了些时间，最终眼前的面孔成功与记忆匹配——是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也是同在学生会纪检部的干事，叫齐英牧。
齐英牧见他不动，怀里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练习册，拍了下桌子，“去啊！”
谁料对方却依旧没动，而是直勾勾看向他。齐英牧莫名有些怵，不知道平日里好说话的冤大头今天抽什么风。
正要再催，对方却突然站起来，越过他朝外走。
温敛倒不是真的被他震慑，毕竟现在的温敛眼里，齐英牧就是个小孩。
只是值日能让他更好的思考。
走向校门的路上，温敛就已经确定，他这是重生了，回到自己高二的时候。
有什么意思？
无论是大难不死，还是时光倒流，温敛前生已经深入骨髓的悲观并没有被车祸撞散，而是一并带了过来。
“气死我了，昨晚打游戏没发挥好，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明明都是他菜，凭什么……”两个学生结伴从门口走进来，其中一个一脸愤懑。
这种小孩子的对话，温敛听着就当个乐子。可不知道哪句已经飘远的话语冲了回来，使劲往他脑袋里钻。
想忽视都不行。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是不是真的就会不一样？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像是燎原之火，将温敛心里某片干枯的原野烧了个干净。
重来一次他只有一个简单又难以实现的愿望——过的自在点。
从前他并没有受到什么约束，但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赋予他的一道枷锁。
如果真的这么幸运重活一次，他只想自在点。
“铃——”
早自习的预备铃声响起，稀稀拉拉的学生加快步子往门内跑，温敛等到最后一个人进来，转身离开。
他却没回教室，而是沿着墙边，踢踢踏踏闲逛。
按照时间，现在正是所有人补作业的生死时速，因为正式铃打响，学习委员就要收作业检查。
如果温敛现在回去，同桌一定会要求他帮着补。
他不愿意。
晃着晃着，就绕到了围墙边上的小树林里，估摸着有点远了，温敛准备回去。
正要折返，无意间一抬头，他看见围墙上竟然蹲着个人！
那人带着一个黑红花纹的头盔，穿着他们学校“国宝款”的黑白色校服，看架势是要跳下来。
温敛眼睛盯着那人，不由自主地快步走过去，伸开双臂，做了一个接的动作。
那人看见他了，竟也抬起双臂，像是准备好要往他怀里坠似的。温敛惊地正要再走近，却见对方手臂往两边挥了挥。
原来是要他让开。
温敛会意，退到一边，看着那人。
起跳和降落都很帅，就是直起身子的时候没站稳，歪了一下，温敛忙伸手扶了一把。
碰到对方手腕的皮肤，他才触电似的收回。
“谢了啊！”
那人没在意，头盔下面闷闷传来一句，摆摆手离开，留给温敛一个“潇洒”的背影。
温敛站在原地，打量着那人的装扮：
瘪瘪的黑色书包甩在右肩，估计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右手手腕上一块黑金配色的G-Shock；脚底下踩着双科技感十足的对勾球鞋，搭配那个头盔——
就像个未来穿越到现代，被迫上学的机甲战士。
最后看了那人一眼，温敛注重到对方头盔后脑勺的两个字母——JX。
思索片刻，他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本子，翻来纸页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
-
等温敛回教室的时候，学委已经检查到最后一排的作业了。果不其然，回座位的时候，同桌眼里带着埋怨，没给他让。
温敛也不跟他计较，从他背后伸长胳膊探手进自己的书包，翻了翻，拿出几本册子来。
“你干嘛去了？”
同桌没好气地问道。
“帮齐英牧值日。”
温敛说完，就上最后一排给学委检查作业去了。
等再回来，对方已经没那么大脾气了，但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把凳子往前蹭了蹭，给他让出一条缝。
温敛道了谢，走进去坐下。
刚准备把课本掏出来，旁边传来声音，“我有个罚抄，你帮我写一半。”
开始了。
温敛手上动作停下，转头看向旁边人。
同桌叫赵樊盛，对方的样子温敛记得很深，皮肤蜡黄，眼眶底下总是挂着黑眼圈，两颊有瘦削的凹陷，眼睛总像睁不开似的眯着。
这都是打游戏打的。
因为熬夜打游戏，作业写不完第二天就让温敛帮他补，补不完又让温敛帮他罚抄……
几句话在脑袋里转悠了半天，最后温敛只说出来一句，“我的作业都完成了，不用罚抄。”
“我知道，是让你帮我抄。”
赵樊盛说这话的时候，温敛就已经开始暗暗懊恼地抠手指了。
拇指指甲在食指关节处划了一下，温敛重新回答，“自己抄。”
“我这不是抄不完吗？你怎么了？今天有事？你就课间抽空帮我——”
“自己的作业自己写，写不完自己抄，有什么问题吗？”温敛打断他。
赵樊盛一下闭住嘴，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一样，盯着他看了两秒，默不作声转回去写罚抄，但是纸上的字越写越飘，明显心思没在上面。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温敛表面平静，心里却像拧开了一瓶可乐，咕嘟嘟冒着沁爽的泡。
不知道是温敛的态度吓到了赵樊盛，还是忙于罚抄，总之接下来一整天，对方都没再跟温敛说话。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温敛背着书包往外走，快到门口了，余光里齐英牧走过来。
“值日记录交了吧？”
都一天过去了，现在才想起来问他？
温敛答道:“交了。”
齐英牧听了，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离开，门口突然出现几个外班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三个人堵在教室门口，齐英牧和温敛都出不去，正准备交涉，那三人中的一人开口了。
跟温敛身高差不多的男生看向他，说道:“叫一下你们班齐英牧。”
温敛下意识要扭头看向旁边人，但最终强迫自己的肌肉刹住了。
这情况不知道是好是坏，还是让齐英牧自己判断吧。
不等温敛搪塞过去，旁边齐英牧就出声应下，“我就是，怎么了？”
听到他说自己就是齐英牧，那三人就将目标转了过去。门口让开一个空隙，温敛抬脚准备从那出去。
这是别人的事，跟他没关系。他这样对自己说。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三人中另一个语气不善地问道:“今早你值的日是吧？真是谁的名字都敢记啊！”
齐英牧愣了一下，“你谁啊？”
他语气也不太好，平时脾气就爆，听见这话顾不上反驳就跟对方呛起来了。
那人听见他这回答，觉得基本就是默认了，肩上书包往旁边桌上一甩，撸着袖子走近。
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此时都安静地各占一个座位看戏。
温敛从那人说值日的事开始就折了回来，刚在齐英牧旁边站住脚，就听见一个早晨刚写过的名字。
“井浔是不是你记的？”
“不是他。”
“不是他。”
那人说完，齐英牧在茫然和不悦中还没来得及给个反应，就听见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其中一句自然是温敛说的，至于另一句……
温敛扭头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从门口斜洒进来的夕阳被拦住了，尽数落在来人的身上。
一头圆寸沾着夕阳的橙红色，就算逆着光也能看清卓越立体的五官。
像樱木花道。
如果他胳膊底下夹的头盔换成篮球的话，就更贴合了。
温敛这么想着。
教室后面传来小声的议论，有细微的响动，有人走近来欣赏这位了。
“井哥！”
那三人在旁边齐声喊道。
温敛都开始尴尬了，井浔在学校一半的名气都归功于身边这三四个“小弟”。
井浔摆摆手，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没看那三人，也没看齐英牧，径直朝温敛走了过来。
要动手？
温敛暗暗攥紧双拳，全身肌肉紧绷。
面前人越走越近，直到温敛能隐约闻到他衣服上好闻的柔顺剂味道。
突然，井浔的左手把头盔从右胳膊下拿了出来，拎在手里。这一刻，温敛的呼吸都停止了。
小孩而已，很好对付。
他这样安慰自己，却忘了此时他也是17岁的躯体。
温敛眼看着井浔抬起了胳膊，抓着头盔朝他的脑袋“砸”过来，忙抬起手，挡在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