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什么？”

黑暗中，蓬溪忌惮地盯着躺在地面上正艰难地模仿人类喘息的“白决”，紧张地问。

白决冷静地俯视着浑身□□且透明，犹如顶级玛瑙般透明晶莹的人类躯体，此刻他正痛苦地趴在地上，浑身湿透宛若淋雨的白化病人。

即便任何人都会觉得这幅样子楚楚可怜，但因为他长得和白决一模一样，所以看上去有一股莫名的诡异。

白决蹲下来，伸手凭空变出一套干净的袍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然后按住他瘦削的肩膀，耐心教他，“慢慢来……先吸气……呼气……然后重复。”

“白决”跟着做了几遍便立即学会了呼吸，他伸出手掌，似乎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副身体，然后又直勾勾地盯着白决和自己一模一的躯体。

白决松开手，站起来后平静地询问，“你能看见我们？”

对方迟疑了片刻，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最后点点头。似乎还不能完全掌握这具身体。

白决转头看向蓬溪，而蓬溪则是一脸惊讶的模样。白决觉得有趣，这里的克隆体居然都是生长在植物根部埋藏在地上，出生便具有夜视的能力。

这一点倒是很奇怪，按理说如果这里的克隆人都是完全和本体一模一样的，外形构造基本一致，那么这样特殊的能力是怎么来的呢？

直到面前的“白决”慢悠悠站起身来穿好衣服，蓬溪害怕地退到白决身后，而对方却不急不慢地撩起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露出和白决如出一撤的漆黑瞳孔。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具有颜色了！

“白决”与白决四目相对，似乎都在猜测对方是谁，又仿佛都在酝酿什么计划。直到白决看见对方在黑暗中眯起眼睛，仿佛恐怖游戏里在夜视滤镜下泛着诡异绿光的NPC。

他缓缓开口，用和白决几乎一样的姿态眨了眨睫毛，云淡风轻地问，“我是你的克隆体吗？”

白决同样眯起眼睛，勾起唇忍不住笑了，“不是。”

蓬溪听见白决用一种异常温柔且濡润的嗓音，愉悦地说，“你和我……都是白决，又都不是白决。”

蓬溪紧张地后退，他不敢相信，这个克隆体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经学会本体的说话方式和表情动作了，他已经开始第二步模仿的阶段了。下一步便是取代主体了。

而白决依旧笑意斐然地盯着对方看，似乎在鼓励对方说下去。对方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也这么觉得。”

蓬溪不敢相信地打量着两人，他把白决拽到一旁，紧张地问，“你……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你不怕他模仿你后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杀掉你取而代之吗？”

白决看着蓬溪，平静地说，“我发现了科伦斯控制自己克隆体的秘密了。”

蓬溪问，“是什么！”

白决还没说话，站在他俩前面的克隆体却走了过来，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忒休斯之船。”

蓬溪疑惑地问，“什么船？”

白决接过话来，“忒休斯之船，也即忒休斯悖论。”

蓬溪脑袋都大了，“这是什么东西？哲学理论吗？”

白决点点头，继续说，“ 忒休斯之船是形而上学领域的一个著名实验，据说有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了。”

“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蓬溪疑惑地说，“应该不是原来的那一艘船吧？”

白决说，“后来有哲学家对此延伸，如果用忒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忒休斯之船？”

蓬溪试探性地问，“都不是？”

白决没说话，而克隆体白决却笑着说，“都是忒休斯之船，又都不是忒休斯之船。”

蓬溪目瞪口呆地问，“为什么？”

“白决”解释道，“著名思想家亚里士多德认为，描述物体的四因说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构成材料是质料因，物质的设计和形式是形式因，形式因决定了物体是什么。基于形式因，忒修斯之船还是原来的船，虽然构成船的材料后来变了，但船的设计——形式因——并没有变。”

“从这个角度也可以分析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问题，则两次踏入的是同一条河流，因为河流的形式因没有变。事物的目的决定了其目的因。忒修斯之船的目的在神话中是装载和运输，在现实中的目的是证明和纪念忒修斯，虽然材料变了，但目的没有变。”

蓬溪沉默地听完后，一脸无辜的呆滞，“就因为这个抽象的哲学假设，你们就……觉得自己都是白决？”

白决说，“将这个抽象的话题具体一点，比如说人体每分钟有1亿的细胞会死亡更新，大约七年，我们全身的细胞都会更新一遍，那么我们还是原来的自己吗？很显然，你既可以说是又可以说不是。”

“又或者说，克隆科技时代，你死前想用自己的细胞培育出克隆体，那么这个克隆体算是你生命的延续，还是说这个克隆体就是你呢？”

蓬溪眨眨眼睛，疑惑地说，“也就是说，你们两个既可以都不是白决，也可以同时都是白决，所以你们……没有必要谁取代谁？”

白决和“白决”同时看向蓬溪，异口同声地夸赞他，“没错。”

“可是……”蓬溪不解地问，“仅凭这样的一个理论，就能让克隆体和本体和谐共处吗？”

白决说，“这不是简单的一个理论，放大一点可以说是一个人的世界观，能够塑造一个人活着的方式，是一个人的理念和灵魂。它让克隆体和本体一样，拥有了同样的灵魂。”

蓬溪问，“难道科伦斯也是因为这个理论的发现，所以才控制了自己的克隆体？”

白决和“白决”对视一眼，微笑着说，“你要搞清楚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为这个认知，已经没有了克隆体和本体的区别，只要时空先后的分别。”

“而科伦斯是否同样凭借这个悖论和克隆体共处的，我们尚且未知，但的确是知道这个理论的存在的。至于爱丽丝和凯因斯，则是因为本体意外死亡，所以克隆体顺利成为了本体。”

蓬溪终于能勉强理解了，虽然脸上呆滞的神情还没有收起来。他又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白决和“白决”勾起嘴唇，仿佛心照不宣地同时看向对方。白决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按住蓬溪的肩，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蓬溪不寒而栗，白决对他无比温柔地说，“再借一次你的天赋。”

——

与此同时，花园一角。

路西法抱着胳膊慢悠悠坐在世界树的一枝树干上，面前的白蛇正盘起身子和他对视，空气里是寂静到诡异的气氛。直到白蛇忍不住开口。

“想不到，你如今居然好意思纡尊降贵，沦落到被一个人类控制住了。”

路西法仿佛没听见般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在黑夜里晒着太阳。

过了半晌，他还幽幽开口，语气玩味，“你也不比我好多少，你不是也遇见他了吗？怎么样？你能看透什么吗？对付他你也不一定比我厉害多少。”

“而且……”路西法换了个角度靠在树干上，“我现在虽然被限制了，但是比你活动的空间可大多了。”

“而你只能一直被困在这个狭小的游戏里，被无数玩家一次又一次的打搅，说不定这次他通关游戏了，你就永远被困在这里不得出了。”

白蛇苹果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两捧鬼火，它吐着信子，冷嘲道，“虽然我看不穿他的本体，但是他的灵魂我势在必得，我是不会让他有机会通关这里的，等他死了，你就准备和他一起随着那个空间一起覆灭吧。”

路西法慵懒地抬起眼皮，仿佛刚睡醒般声音沙哑，难得认真地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虽然你的能力在这样一些过家家的小游戏世界里很厉害，不过你似乎忘了……他已经通关过一次这样的世界，而且还有我会帮助他，我是不会让你杀死他的。”

“而且……他的灵魂已经被黑皇盯上了，你想和那个人作对吗？”

白蛇眼底的觊觎丝毫不减，“你还真的相信这样的传闻？相信黑皇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主神第一个要追杀的就是他了，何必还要拿我们这样的小角色做游戏？”

路西法眼中似乎有什么微弱的火光一闪而过，然后瞬间熄灭，不过他仍然面不改色，“我还是劝你小心谨慎，输赢并不可怕，有时候站错队伍才可怕。”

白蛇闭上眼睛，白色的眼皮仿佛大理石般光滑，覆盖了它璀璨碧绿的目光。

沉默良久，它终于说，“我知道，但我们……已经输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输一次。”

路西法忽然笑了，声线仿佛变声期的少年，摩擦着夜晚的凉风，“我不在乎输不输，我从来不后悔当年的选择，如果你后悔了，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做好主神的玩偶吧。我哪怕灵魂湮灭，哪怕在所有宇宙都失去存在，我也要赌一把。”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记忆，我可不会轻易忘记。当初我们能弑神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说罢，路西法就化作一只飞鸟，展翅离开了。而他走后，白蛇望着周围无限死寂和黑暗的世界，喃喃自语道。

“我怎么会忘记那一天呢……弑神日。毕竟，你我曾经都是他的同胞，是他滚滚向前的锋利铁骑。”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黑皇就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