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小田急线从和泉多摩川站下，步行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及川手里捏着的纸条是忍足随手拿的膏剂说明书，背面龙飞凤舞写着“鹤之汤”三个大字。及川从未来过这一片，离宽政大倒是很近，低矮的房檐旁是高耸的烟囱，白色的字迹和他手中拿着的一样潇洒。难怪忍足医生说他只要到那儿，就知道在哪儿了。

这是一家应当只有附近的居民会光顾的汤，烫着卷头的婆婆弓着腰从他身边走过。前台是画着浓妆的年轻女人，见人来了也不抬头，有大叔问冰箱里的啤酒卖多少，女人也只是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透明隔板下的价格表。

“不好意思，”及川轻声问道，“请问多少钱一位？”

“自己看啊！那不是有……”女人“啪嗒”一声把手机合上，当抬头看见及川的脸时，活脱脱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不耐烦的声音戛然而止，“帅哥自己来的吗？”

“嗯。”

“你洗澡不拿东西的吗？”女人问。

及川来这儿也只是个偶然，还未等他开口，女人便熟练地从柜台底下拿了个盆出来，里面“毛巾、澡巾、洗发水、沐浴露……”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块搓脚石。

“进去吧，”女人长而翘的睫毛上下扑扇，“出来一起算。”

及川来的点不算晚，可能是因为工作日，澡堂里没有几个人。他拽了个小板凳坐在镜子前，弄清了冷热方向，试探性放开花洒。出来的水流细密，可温度不是过热就过冷。就在及川将要换地的时候，背后的大爷突然出声，“你多放一会儿，老东西了，反应慢。”

及川扭头，出声不太好意思，只是点头道了谢。

及川拆开肥皂打了一遍身子，用水冲净后这才关上花洒往池子去。池边的温度计明晃晃显示40度，但皮肤触及的温感绝对要高于40度，甚至高了不少。及川实在无法踩进去，用毛巾盖住下身坐在了池边，舀水泼身企图适应温度。

“很烫吧？”

及川寻声过去，青年面容熟悉，但名字却叫不出口。

“我是清濑灰二，及川前辈。”

因得同样的伤疤，及川对这个青年印象十分深刻。清濑灰二刚露出一个堪称爽朗的笑容，下一秒就表情扭曲地站起来，大踏步冲了出去。

汤里大肚子的大叔睁开半只眼，叹口气说：“还是超不过十分钟呢。”

清濑灰二用偏凉的水冲了一遍身体才算缓解过来，走回池边，和及川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坐在他的旁边。一边舀水，一边用大拇指揉捏伤疤附近，“刚前辈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只是裸体打招呼总是让人不好意思呢！”

你可看不出来不好意思啊。及川暗暗腹诽。

“清濑君是住在这附近？”及川问。

“竹青庄，我是宽政大的学生，”清濑灰二说，“前辈直接叫我灰二就好。前辈你呢？来这边玩吗？”

跟花卷一个学校的。及川摇头，“忍足医生推荐我过来的。”

“等下次见面，医生一定会问你有没有泡汤？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清濑灰二用愉悦的语调说道。

“为什么？”及川感兴趣问道。

“因为他能在里面泡很长时间，所以总想看别人能不能超过他吧，”清濑灰二也是猜测，顺便补充了一嘴，“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受他推荐。”

及川的视线从清濑的伤疤上扫过，“清……灰二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忍足医生？”

“高中的时候，算算也有四五年了。”清濑的皮肤仍然是被烫得发红的颜色，他将毛巾甩在肩头，重新走入池水，“试试？”他向及川发出了邀请。

结局就是两人纷纷冲向了花洒台。

前台的年轻女人免了及川的单，要line未果，便提出了合照的要求。

“你长得这么好看，”女人好像把他当成了不火的小明星，拍着他的后背说，“肯定有起来的那一天，别忘了到时候给我家多多做宣传啊！”

清濑推着老式自行车往前走，长裤挡住了他腿上的疤痕。高中时认识的忍足，很大程度上也是那时受的伤。

“灰二你……”及川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学什么吗？”

清濑的笑容爽朗温和，“如果是大学，学的是文科。如果指我的腿的话，我是练田径的。”

及川注意到了清濑的话中是进行时。清濑带他转了个方向，沿着这条路走个五六分钟就能看见多摩川。这个点有很多人会在河岸上散步。

未等及川开口，清濑继续道：“明年，我们会去跑箱根驿传。”

河岸忽起风，吹起了清濑脖颈上挂着的白色毛巾，他连忙抓住了一角。箱根驿传是关东地区大学田径的一项盛事，每年都会涌现出日后代表日本活跃在世界上的跑者，甚至会有许多关西那边练田径的学生特意为此来关东念大学。

不亚于棒球的甲子园，箱根驿传在近十年来也成为了全国人民瞩目的焦点。

清濑的语气轻，但及川能感受到其中感受到分量。洗完澡后的身体是轻盈的，连带着头脑也转换成向上思考的模式。及川没有认为清濑的话有多不可思议。

此后一路无话，清濑将及川送到了车站，挥手向他告别。

赶上下班点，车上的人多少是有些多的。及川抱着脸盆杵在一角，他下回了ins，和何欢互fo。何欢的头像是她的怼脸自拍，笑得肆意有张扬。个签介绍自己是职业模特、海猫工作室创始人。她的ins多到看不见底，最近的几条是上周在法国看的地区网球比赛，坐在她旁边戴着墨镜的男子是三年前退役的四大满贯得主，幸村精市。

及川翻看了几条，点进了海猫工作室的tag。第一条动态发出是在三年前，站在悬崖上的女人美丽又悲伤，风鼓起她身上的白色长裙，肩上的蝴蝶扣欲飞。

这三年里发的照片不多，几乎都以人像为主。无论是正面照还是背影，都给人雾一样的凄怆之感。镜头是引出模特灵魂中悲绪的长钩，之后模特接过这把神秘的武器，又来搅弄镜头之外，人们平和的心湖。

及川熄灭了屏幕，映在屏幕上的双眼并没有蕴含太多情绪。及川不经想，何欢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些什么呢？

早先说加班不回来的岩泉说是原本要做的事情取消了，并且工作比以往要结束的早，还有空去市场买了两条鱼回来。及川换过衣服后窝在沙发里，他在读有岩泉投稿的地理杂志，文字细读却没有过脑。

岩泉打算做盐烤鱼，鱼肉在铁板上泛起金色的油光。“何欢这几年才转到幕后，十几二十岁时是各大时装周上的常客。”岩泉说。

“诶——好厉害。”

“摄影方面也很有才华，很多人想求求不来呢，”岩泉叫及川把菜端出去，他打算再拌盘沙拉，“请你拍照是你要偷着乐的程度。”

及川很不服气，“我好歹也是个大明星！”

两人笑谈过后，岩泉把围裙解下，洗过手坐在餐桌前。

“已经签好合同了？”岩泉问。

“钥匙都已经拿到了。”及川用筷子从中间夹断了烤鱼。

“准备什么时候搬？”

“这么迫不及待想撵我走？诶诶诶——开玩笑！我想最近就过去啦，”及川说，“可能这周挑个时间就过去，看花卷什么时候课少，他说来帮我。”

“定下来和我说一声，”岩泉说，“我请一天假。”

及川立刻拒绝，“不用，我东西打算从宜家直接买，让阿卷用他的车帮我拉回去。你不用特意请假来。”他想了想又说，“等收拾好了，请你们一起来吃饭。”

“行。”岩泉点头。

岩泉做的晚饭，及川便负责饭后的收拾。等清洗完碗筷后，两人坐在客厅里一同拼木兔送来的乐高。天完全黑下去之后，外头刮起了大风。他们分别将屋里的窗户都关好，及川撑在料理台前，外头的风强劲到，即便是合严了窗户都能感到其猎猎作响之声。

“你认识清濑君吗？”

门口的岩泉回忆了片刻，“知道是跑田径受的伤，不过不太熟。怎么了？”

及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提起来他，话含到嘴边却说起了别的。“他也是宽政大的学生。”

“是吗，那还真是巧。”

“他想跑箱根驿传，”及川顿了下，询问岩泉，“你觉得他能做到吗？”

岩泉抱臂倚靠在门侧，天黑了，厨房又没有开灯，好友的对面是一窗之隔的，强劲的风。

“我们没办法去‘觉得’他。”岩泉最终这样说道。

星期四，花卷没课，早早便开车来到了岩泉家的楼下。副驾驶座坐着的是松川。及川拉开车门坐进后排，问松川，“你是在给别人打工的吧？”

松川笑了声，回头递给及川一根烟。及川接过，叼在了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