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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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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七年的新春,来得要比往年早一些,节前的氛围也比往年沉重一些。

太子楚昇献言,皇室成员们应在此时担起职责,入寺祈福、开棚布施、深入百姓家中走访,以示与民同心,提振举国士气。

这条提议很有新意,却也符合太子亲近民间的做派。

虽然士庶分明,但百姓始终是天子的百姓,永初帝正好也想试探一下世家的态度,便接受了提议,让楚氏成员自行选择亲民路线。

于是皇子和王爷们纷纷热情洋溢地走上街头,挖空心思斗艳争奇,私底下却无不埋怨太子心机深沉,临近年关了还给他们挖坑。

圣心难测,谁知道他们做到什么程度才是“正好”呀!

他们十分想抄一下沛王的答卷,可沛王却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按兵不动。

楚扬并非有意违抗圣命,实在是瑾瑶这一胎反应太大,他无心旁顾。左右这次的考验只针对皇子们,他这个“皇叔”只需做做样子就好。

瑾瑶反应大,孩子长得也慢,三个月出头,全无变化。楚扬便赶在节宴前,在府前又摆了次流水席,带着她走了一圈,一则应付上了差事,二则也当是给未出世的孩子积积福。

瑾瑶去过街市,只是彼时作平民打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掩去了周身风华。此番盛装打扮,一现身人前,即引来一阵骚动。

她罗裙委地,广袖翩翩,披帛轻舞,瑞雪半掩,小山重叠,鬓唇摇曳,又以异域面纱代替羃篱,露出一对剪水秋瞳和额上的青鸟翠钿,结髻高耸,宛若神仙。

她举止从容又带着几分随意,不似寻常贵女那般矜持刻板,说话虽不多,凡有人问,必有简单应答。看在人们眼中,只道是沛王妃举手投足尽显世家风流,待人接物却全无士庶之分,亲和又自然。

流水宴后,如今的沛王妃、前朝的玉华公主,一时间成为上雍城里热议的焦点。她的身世和故事,也在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中,被渲染得神乎其神。

楚扬的本意是让瑾瑶循序渐进地成长,在沛王妃的位置上,凭她自己的魅力获得尊重爱戴。百姓认可她,他乐见其成,但他们认可她的缘由和表现,却实在无法令他与有荣焉。

谁喜欢一出门就看到家门口堆满供奉啊?他家又不是道观、土地庙,更不是送子观音寺!

沛王家门口的事,自然瞒不过永初帝。

不待皇帝发作,楚扬就自己跑到哥哥跟前装痴卖乖、诉苦连天。

他不得不承认,这回真的是大意了。

东宫至今未有婴啼,皇帝对“送子观音”一事难免仍存着些芥蒂,这还是小事,更为重要的是,得了“神女”的是他楚扬,而不是楚家的皇帝、皇子。

“兄终弟及”似乎成了先梁的魔咒,就算永初帝不担心自己的弟弟,谁敢保证,耳根子绵软的太子一定不会担心自己的小叔叔?

太子的担心深了,就会变成皇帝的担心。

楚扬做过儿子、也有子女,十分清楚一个父亲可以为自己的子女做到什么程度。

所幸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缺游手好闲之人,楚扬快刀斩乱麻,抓了几个传播怪力乱神之说的神棍,又挑出几个无赖扣上“妄议皇家”的帽子处置了,方才将事情平息了下去。

可是,他终究是忘了,那些无法证伪的流言,越是被压制,就越容易演化成一些人的狂信。

明面上,沛王府门前和皇帝耳朵旁边是清净了,私底下,瑾瑶的木雕小像却在民间隐秘地传播开来。

待传到楚扬这里,木雕都离谱地有了药师菩萨身、观音菩萨身、瑶池金母身、女娲娘娘身了。

民间的审美有些伤眼,信仰体系也乱七八糟,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雕像竟真的同瑾瑶有两三分的相似。

可她出入时都是戴着面纱的呀!

一番明查暗访下来,竟让楚扬意外地接上了一条断了的线。

**

雕匠站在下首,瑟瑟发抖。

楚扬清退兵卫,走到他身边,一派平和地说:“本王不会杀你,请你过府只是想知道,你因何将本王的王妃雕得如此惟妙惟肖。”

雕匠“噗通”跪倒,涕泪交流:“小民实乃无心!无心之失!求王爷恕罪!”

楚扬颔首:“恕你无罪。站起来说话。”

雕匠起身站立,垂首看地,呐呐不言。

楚扬便笑道:“言之有虚、言之不尽,俱是死罪。”

雕匠腿一软,又跪下了。

楚扬也不逼他,耸耸肩,唤了声“丁奇”。

随着一声雄浑的“在”,熊状黑影立时出现在雕匠身侧。

雕匠打了个寒颤,叠声道:“说、说、我说!小民什么都说!”

楚扬坐回原位,听雕匠娓娓道来。

“小民原是北迁孤儿,幸得主家收留,做了杂役。主家姓张,虽非世家,家境却也殷实。大郎君无子,故去后,小郎君承了家业。”

“小郎君有过目不忘之才,但他醉心水墨,又痴迷丹道,无心琐事,家中便渐渐有了亏空。”

“小郎君索性遣散了奴仆,以字画笔墨换取炼丹之资。小民感念主家恩情,自愿留下供其差遣,间或在外寻些杂事,生计虽艰,倒也勉强可以维系。”

“如此过了几年,小郎君被丹友举荐给了还是王爷的前朝昏君,进而被举荐给了皇……王妃的父亲。”

“家境渐好,小郎君却愈发怪异,在求仙问道一事上也愈发痴狂。小郎君擅画人物,尤喜画神仙,不知从何时起,他笔下的仙子俱为同貌。”

楚扬打断了他,直接问:“是王妃的样子么?”

雕匠摇摇头,困惑又认真地答:“小民未曾见过王妃真容,不敢妄断。但王爷说,王妃与雕像形貌相似,那便不是。”

楚扬蹙眉,问:“何意?”

雕匠解释道:“小民只是张家仆役,研磨添茶时幸得小郎君教导,粗识得些文字,略会些丹青,功力实在不堪一提。小郎君笔下的仙子,令人过目难忘,小民单凭记忆勾勒也只能现其两分形貌,更无论神韵。”

楚扬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一日,小郎君不知怎的,竟焚尽仙子图,并嘱小民万不可泄露图画之事、更不可显露绘画之能。几日后,祸事果然临了头。”

“小郎君被传召入宫,回府后双目无瞳、双手筋骨尽断。歹人带兵围府,翻出府中字画,一一验看后,俱付之一炬。”

“那歹人走前又对小民说,小郎君既是沾上了仙缘,便留他一命,仙君宽宏,赐他丹药,需日日服之,方可不令仙家怪责。”

“小郎君本就是清高孤傲之人,不过半年便郁郁而终!”

“小郎君不甘真相被埋没,临终前与小民言,他往日所作之图俱为瑶池仙子图,仙子入了王妃父亲的梦,王妃的父亲便召集画师,描述其形貌,唯小郎君所作最似梦中仙子。”

听到这里,楚扬抬手打断他,沉吟道:“你可还记得那是何年何月?”

雕匠掰着指头算了算,回道:“前朝旧历建武二年,元月。”

楚扬瞳孔猛然一缩,又问:“你家小郎遭难又是何年?”

雕匠面露悲色,不假思索道:“前朝旧历天监元年。”

楚扬不再发问,让他继续讲述。

“王妃幼时,小郎君便常被召去为其作画,眼见王妃与仙子愈发相像,对其身世便愈发地深信,也因此在修仙问道之途上愈陷愈深。小郎君本就为前朝昏君所荐,又将其引为同道,便私下重画了一幅赠予那人。”

“王妃的父亲……与仙子团聚后,宫中的仙子图亦不知所踪。小郎君信了彼时的传言,便焚尽所作仙子图,不敢再觊觎皇家仙缘。”

“可前朝昏君却不欲放过小郎君,召其入宫,当其面焚去赠画,并斥其泄露天机、应受天谴,遂断其手、毁其目!”

“小郎君最后与小民言,王妃确为瑶池仙子之后,他窥探仙缘,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但那昏君抢夺仙缘,亦必遭天谴,天下将有大乱!感念小民不离不弃的照料,他嘱小民务必亲佛重道、屯粮积物,早做打算。”

“时逢灵泉寺翻修扩建,小民便拜了名雕匠为师傅,后又入赘岳家,常年居于寺旁,以求庇护。”

楚扬冷笑一声,正色道:“那昏君妄求长生,逆天而行,确是遭了天谴。”

雕匠点头如捣蒜。

楚扬却又不悦道:“张家小郎自己也是丹药嗑多了,竟信了那昏君的歪理邪说。”

信仰被质疑,雕匠也被激出了勇气,立时分辩道:“王妃嫁与王爷后,不但连生数子,更助王爷战战大捷,瘟疫亦不敢近其身,又有慧正大师赞其得悟大道,小民不敢怀疑仙迹!”

楚扬怔了怔,面色平和了不少,开口时甚至还带上了笑意,“娶到王妃,确是本王之福之幸。”

雕匠顿时轻松了不少,一口气将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小民家中妇人嫁与小民十年,未曾有孕,药石罔效。小民凭着记忆暗自雕了王妃的小像拜求,不久后,家妻竟真的有了身孕。”

“乡亲邻里看到了,便求上门来。小民不忍言拒,就照着他们的所求又雕了几个。谁知竟被那不良的商贩模仿了去,私下贩卖!”

“小民若有先知,怎敢如此冒犯仙子啊!”

雕匠再度跪倒,覆面于地,“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楚扬挥手止住他,“起来吧,本王不会治罪于你”,又唤入丁奇,朝雕匠努努嘴,“看好他。”

片刻后,楚扬拿着画回来了。

画卷一展开,雕匠就跳了起来,“是她!就是她!”随即又跪下,朝画卷磕起了头,“仙子娘娘!仙子娘娘!”

丁奇懵懵地看了看雕匠,又看了看画卷,眉宇间染上了些许纠结。

楚扬给了他一个眼刀,立刻削掉了他跪拜的念头。

在这之前,楚扬也让人调查过当年的宫廷画师。

调查的结果是无一幸存,但死法和死亡的时间倒也各不相同。有老死的、有病死的、有被暴民杀死的、也有被灵帝处死的。

雕匠所说的张画师,据说是嗑多了丹药,误伤了自己的手,被革职后郁郁病死的。

楚扬对嗑丹修道之人本就无甚好感,张画师又早无家人,故而错漏了深察细究,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被灵帝处死的画师上。

他找偏了方向,山穷水尽之时,没想到又阴错阳差地遇到了转机。

至少画像的出处是有了——这应该就是威烈帝去世后失踪的那幅。

但新的疑惑又出现了——威烈帝为何可以描述出瑾瑶成年后的样子?莫非……他也窥见过“前世”?可若是窥见了前世,又怎会对自身安危毫无防备、对瑾瑶疏于教导呢?

楚扬又拿着画去问瑾瑶。

瑾瑶看到画卷十分欢喜,“父皇说,这是我长大以后的样子。父皇说得对!七郎你看,多像我!”

楚扬问:“你父皇可还说过别的?”

瑾瑶努力回忆了一下,“父皇问我喜不喜欢这个样子,我说喜欢,他就好开心。”

这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态度,但是听起来却又有些怪。

楚扬心念一动,又问:“你同你父皇、母妃长得像么?”

瑾瑶踌躇道:“母妃的样子,记不大清了。但是父皇说过,他为了我,用尽功德,把母妃和他身上最好看的地方,都给了我。”

楚扬对此十分认可。

他当年毕竟岁数小了些,面圣的次数寥寥,对威烈帝的样貌已记得不甚清楚,但每每想起初见时的印象,脑中总会浮出四个字——“惊为天人”。

穆德音能令威烈帝和文昭太子同时倾心,姿容形貌自是不在话下。

若是集二人容貌优点于一身,确是寻常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但凡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想选择孩子的五官相貌随谁。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威烈帝这样,精准地“预言”出孩子五官搭配好的模样。

楚扬冥思苦想了许久,只能将这样的不寻常归因于“经历”——大概威烈帝也同他一般,窥见了不完整的前世吧。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有了一个荒谬却又合理的解释。

其中细节仍然禁不起推敲,但楚扬已不想再去深究。

他压下了那些闪动的念头,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眼下的幸福来之不易,他应当到此为止。

然而,世事总是这样,越是刻意回避的,越是容易不经意遇上。

不久之后,太子的一封奏折,就如同线头松动之处不经意的一扯,让楚扬刻意回避的絮中断针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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