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新的方向，楚扬即刻开始谋划新一轮调查。

调查需要时间，在这期间，他正好可以再去确认一件事。

初见陆锦华，楚扬便看出，这位学霸在内心里并不认可游戏爱好者，所谓的喜欢游戏，也只是喜欢初阳科技这家游戏公司的收入。这种功利又实用的处事态度，同虚拟中的如出一辙。

于是，在陆锦华进入初阳的第一天，楚扬就让人给他上了颠覆认知的第一课——他的老板楚扬重度沉迷游戏，创办游戏公司的初衷，是雇人按个人喜好开发游戏。

陆锦华将信将疑地在总裁办工作了一周后，不无沮丧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楚扬鲜少亲来公司，一、三、五的例会上，也多通过视频参加，无论事情是多是少、是大是小，参会时长都不会超过一刻钟。

这么短的时间，老板又总是一副病弱困倦的样子，对各部门负责人都是极大的考验。久而久之，倒是练就了部门主管们抓大放小、重点突出的能力。

日常所有与公司运营相关的事，都要找魏仪，需要楚扬拍板了，也要先去找陈开。陈开则永远是“知道了”、“等楚总方便的时候向他汇报”。

可楚扬方便的时候似乎永远在凌晨。单从批流程的速度来看，陈开的汇报，他是听进去了。能报到楚扬这里的流程不多，复杂性却很高，楚扬的批示虽简短，但总能一针见血，显然是在“方便”的时候思考过的。

陆锦华旁敲侧击地问了老员工，才知道楚扬“不方便”的时候都在打游戏。

老员工们特别理所当然地说，楚扬是公司老板，他开公司就是为了打游戏，不爱打游戏的游戏公司老板不是好老板，老板喜欢玩员工制作的游戏，员工倍有成就感。

陆锦华虽然有些心比天高，走的却是正经的“别人家的”学霸路线，否则楚安也不会那么关照他。

学霸陆锦华过去只把打游戏当成一种社交手段。像《地球古旅》这种现象级游戏，他必然是玩的，不过他的胜负心不在游戏里，水平只在中游。

初阳科技总裁办的氛围，让他意识到，在这家公司，游戏也许不单纯只是社交手段，更可能是职场进阶的捷径。

无论在哪儿工作，老板们都只会喜欢气场相投的员工，都说“投其所好”、“投其所好”，连老板的爱好都不相投，又何来气场相投呢？

游戏水平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上来的，但这难不倒应试经验丰富的学霸。

为了跟上老板的节奏，陆锦华在进入初阳的第二周，就背下了《地球古旅》各种玩法的规则和攻略，充分展示了一名学霸的自我修养。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么我便去就山。

壮志满怀的陆学霸如是想。

既然在现实中接触不到老板、不能被老板注意，那么就在游戏中同老板接触、让老板注意到吧。

目标有了，接下来就是计划和行动了。

“偶遇”要求时间和地点上的契合。

玩家那么多，在职场上都偶遇不到的人，想在游戏世界里偶遇，单从概率上说，就很不科学。

陆锦华为了偶遇楚扬，还是颇费了些心思、用了些手段的。

首先是时间。

像所有目标明确、计划周全的人一样，陆锦华早就借工作之便，通过各种信息和细节，推断出了老板楚扬可能的上线时间——周末的下午一点到凌晨之间，工作日除去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的任何时间都有可能。

时间清楚了，剩下的便是地点和“对象”。

想在游戏中“偶遇”，比现实中多了个难点，就是识别ID。

确认了楚扬的ID后，才有可能在他的活动时间，与他出现在同一局游戏里。

所以，“地点”和“对象”其实是同一个技术问题。

每个头盔中都有一枚芯片，数据汇总到后台，AI和程序员只按芯片编码识别玩家个体。楚扬是游戏公司的老板，实名注册难不倒他，他势必会有许多头盔，这就让ID识别变得难上加难。

这些都不是仅靠钻营和推理就能得到的信息，这时候就该楚括上场了。

楚括是楚家正经的少爷，别人轮岗是一段时间轮一个，他是一天轮几个，每天在各个部门“视察”。他的品质并不坏，只是生就不大聪明，又有纨绔老爹的榜样在先，难免有些跳脱和肆意，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本。

一个无害又欢脱的傻少爷，在自家的公司，自然是讨喜的。

在陆锦华的支招下，讨喜的括少爷成功收买了两名老练的程序员，解决了“偶遇”的两大技术掣肘。

两名程序员从后台调出了楚扬的100个马甲账号，设置了上线提醒，又改了几个代码，做了些流程安排上的调整。

马甲的数量令楚括震撼，陆锦华在震撼之余又担心会有遗漏，被程序员两句话怼了回去，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周六中午，他们戴上“马甲”，进入游戏，开始守株待兔。

不管有没有陆锦华担心的遗漏，他们首战告捷，成功地守到了兔子。

同陆锦华此前猜测的一样，楚扬在周末玩的是“地狱生存局”。

这个玩法的难度最高，匹配要求也最苛刻。

楚扬刚选好游戏模式，一名程序员就手动把他拉入空房间，并在后台给房间上了锁；另一名则迅速分给他“君王”的角色，再把楚括和陆锦华分别拉到“皇族”和“武将”的剪影里，然后以不亚于AI的速度手动拉人，分配剩余角色，开始游戏。

一番操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地狱生存局”的官方名字是“一统江山”，需要21人参加，活到最后并完成统一任务的玩家获胜。

每有玩家减少，系统都会发出通知，提示音过后，所有玩家眼前将出现五秒黑暗。

黑暗中，银光汇成的大刀凭空出现，带着破风的声音砍下，令人头皮骤紧。惨叫声短促低沉、斩骨声清晰干脆，没有夸张的渲染，死亡，真实得让人不寒而栗。

黑暗之后，是五秒的光明。“丫”字形分割的三方阵营图上，21个同样形状的剪影手牵手围成圈，有的是灰白色的发光体，有的则是锈红色的哑光体。每一次提示过后，哑光体都会增多。剪影身份不明，更易催生玩家的代入感。

大刀有长长的柄和弯弯的刃，被玩家戏成为收割人头的镰刀。镰刀容易让人联想到死神，死神对应着地狱，于是，“地狱生存局”就这么被叫了开来。

在“地狱生存局”里，21名玩家被随机分配到君王、皇族、武将、文臣的角色上，每方1名君王，其余角色各2名。

君王的目标自然是一统江山、皇位稳固。其他角色的目标则是一统江山、谋取江山，顺序不分先后。

玩家不但要在限定时间内完成目标，还要保证自己是21人中唯一存活的。限定的时间是游戏里的10年，现实中对应了5小时，中途退出算失败。

因此，选中君王身份的，除了要把自己的小命保护好、把江山治理好、把NPC和玩家利用好、把朝中格局平衡好、尽快完成大业外，还要除掉其他玩家。

选中其他身份的，不但要保命，还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努力发展起自己的势力，无论用阴谋还是阳谋、自己动手还是借刀杀人，在合适的时机，干掉其他玩家。

如果仅仅是这样，游戏倒也称不上“地狱”，最多也就是暴露些人性的复杂，同现实社会大同小异。

它的可怕之处在于高度拟人化的NPC。

这些NPC的知识储备极其丰富、手段层出不穷，人格真实且不会受到情绪影响，远比玩家要难对付得多。夺嫡斗法、朝堂算计、战场厮杀甚至谋朝篡位的主力都是它们。玩家的失败，至少90%是由NPC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任玩家机关算尽，往往难逃被NPC团灭的结局。它们让玩家如置地狱。

高难度对应高奖励，“地狱生存局”的积分是所有模式下最丰厚的。成功的玩家目前只有一人，仅凭这一次的成功，积分排名就从百名开外跃升到了第五名。

陆锦华曾怀疑过那是楚扬的一个马甲，到了领赛季奖金时，才知道人家是一名编剧，能赢的确靠的是真本事。

事实上，那一轮，获胜玩家确实与楚扬同场，最后能胜利，是楚扬放了水。只是，除了楚扬没人知道。

哦，也许陈开也知情，他在成为楚扬的助理前，曾是一名网络“黑客”。技术算不上是顶级的，该会的倒也都会一些。

楚扬不想再次成为罗威博士锁定的小白鼠，也不想用特殊技术手段保护自己的数据——这本身就意味着暴露，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散使用头盔，分散自己的数据。

楚扬的马甲究竟有哪些，恐怕只有陈开知道，即使知道也未必全部记得住——他的马甲实在太多了。

在楚扬的专用游戏房里，摆了上千个头盔，有的用过了，有的还没拆封。

每一个头盔旁边都配着液晶记录仪，图文部分是人物介绍和对应的剧情记录，视频部分则是游戏记录。

一个拥有上千马甲、无数虚拟IP和黑客助理的“变装大佬”，怎么会被自己招的程序员轻易识破身份并出卖呢？

显然，菜鸟二人组的守株待兔，只是楚扬的请君入瓮。

楚扬做下这个局，就是想看看，现实中的这个陆锦华到了类似虚拟中的情境里，他的行为模式会有多少相似、多少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