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出去散步。”楚扬走出监控室，对丁奇说。

丁奇赔笑着脸，非常没有义气地问：“要不要叫上陈开？”

楚扬冷着脸说：“你一个人跟着。”

丁奇点头应“是”，回到监控室取了面板和两对微型耳机，又叫来一名最稳重的保镖，继续盯监控。

朝路口的方向走了几分钟，楚扬和丁奇同时停下了脚步。

丁奇及时把面板呈到楚扬面前。

楚扬边听边看，片刻后，问丁奇：“他们真的顺路么？”

“不顺”，丁奇摇头，“她住电影区，这么走虽然也能回去，但是要绕过科幻区、童话区、复古区，是最远的走法。要么是这男的也不熟悉路，要么就是这男的在诳她，男的要去科幻区，想跟她多相处一会儿。”

“不管什么原因”，楚扬斩钉截铁地说，“他选的这条路，都不是什么好路。”

丁奇没听到陆锦华和华璋之前的对话，但不影响他理解自家老板的意思。他煽风点火道：“同路而行，别人先到、自己后到才是绅士的顺路。三更半夜的，拉着一个女孩子陪自己聊天、又让她独自走一大段夜路，这男的忒没风度了。”

楚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有绅士风度的人啊。”

丁奇挠头憨笑：“近朱者赤、近朱者赤嘛。”说着，他又指了指一旁的曲径，极有风度地说：“我们如果从这里穿过去，快走几步，正好能在进入科幻区前迎上那俩人。这么晚了，我们应该纠正错误、送她回去。”

楚扬不咸不淡地说：“也许人家女孩子也想跟他走这一段呢。”

丁奇指着面板说：“您看，明显是女孩子走得飞快，男的还一直说让她慢点、小心脚下。说话也是男的一直在说，连我都听得出女孩子在敷衍了，怎么可能想跟他走这一段呢？”

楚扬没接话，脚步一转，走上了小路。

丁奇把探照灯调到最大，快步跟上。

二人穿过小土坡上的小型园景区，在平路上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华璋和陆锦华。

探照灯的光射得很远，远得足以提醒对面的人。

华璋的身影由远及近，脚步似是有所放慢，陆锦华却明显加快了脚步，待四人的距离近到足以看清对面的人时，他已经是小跑着了。

“楚总好！啊，还有丁主管！”陆锦华率先打起了招呼，说完，又偏头去找华璋。

“楚总好！丁主管好！”华璋错后几步站定，跟陆锦华保持了差不多一臂的距离。

丁奇颔首回礼，避开一米，职业性地环顾起四周来。

“哦，是你们呀”，楚扬淡淡地说，“这么有闲情雅致啊，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散步。”

“有几个同事喝高了，人手不够，我去帮忙送宾客，她帮同事送了一下带小孩的家属”，陆锦华笑着解释道，“恰巧碰上了，就一起走走。”

华璋补充道：“我正要回房间，跟他顺路。”

“嗯，好，注意安全”，楚扬状作不经意地问，“你们住在哪个区？”

“我住在复古区。”/“我住在电影区。”陆锦华和华璋一前一后说道。

楚扬费解地问：“嗯？那你们为什么朝这个方向走？”

陆锦华说：“同事们在科幻区有个小聚会，叫我过去。”

楚扬点点头，“嗯，多聚聚好。”

难得有跟自家老板攀谈的机会，以陆锦华的为人，自然是不会放弃的。他指了指前方灯火通明处，试探地问：“是小括总组的局，就在前面，楚总要一起么？”

“不了”，楚扬拒绝得很干脆，“我要回去休息了。”

陆锦华只略微失望，就锲而不舍地问：“楚总住哪个区？我们顺路么？难得遇见，给我们个聆听老板教诲、学习成长的机会？”

华璋不语，微微低了头，在夜色中神情难辨。

楚扬说：“我住的离小括不算远，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走吧。”

楚扬对陆锦华很和善也很耐心，陆锦华十分兴奋，一路上滔滔不绝，其他三人都成了他的听众。可惜他的目的地确实“就在前面”，又有丁奇这个人肉导航，他的表演只持续了五分钟。

楚扬故作意外状，问华璋：“你不去么？”

华璋摇头，“我要回去休息，跟他只是顺路。”

楚扬高深莫测地打量着她，说：“既然都顺到了这里，还是去吧。初阳不像别的公司，我虽然不会刻意鼓励，但也绝对不反对办公室恋情的。”

华璋和陆锦华齐齐愣住。

华璋先反应过来，慌忙解释道：“楚总您误会了，我俩就普通同事关系，只是顺路走了一段。”

陆锦华看了她一眼，跟着说：“只是顺路。”

“那行吧”，楚扬不置可否地笑笑，摆出一副“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样子，对陆锦华说，“你进去吧，别让小括等太久”，又对华璋说，“那你跟我走一段吧。”

言语配上神情，“看破不说破”的意味太过明显，华璋还想再解释些什么，被陆锦华打断了。

“华璋，要不你先跟我们一起玩一会儿，然后我再送你回去吧？”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轻轻拉了一下华璋。

“嗯，员工之间多联络联络感情挺好的。”楚扬显得十分认同。

华璋下意识地退了退，与陆锦华保持着半臂以上的安全距离，说：“谢谢，工作中的合作共事已经足够联络感情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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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奇识趣地走在前面，与身后的二人保持三米左右的距离。

三人沉默地走了差不多两百米，楚扬突然叫住了丁奇。

他站在一棵巨大的红榕树下，借着树须上装饰灯的光，看着华璋认真地说：“这么走也能去电影区，但是要绕过童话区、科幻区、复古区，相当于兜了个大圈子，是最远的走法。”

华璋瞬间睁大了双眼，从震惊到恍悟再到懊丧，只用了一秒就暴露了路痴的本质。她单手抚额，顺便遮了眼，不去看楚扬，“我、我路痴，选错路了。”

这模样挺可爱的。楚扬顺着她的话，重复道：“哦，选错路了。”

“是真的选错路了！”情急之下，华璋的声调都高了几度。

你怎么不说是被人误导了呢？不过看陆锦华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的样子，应该也确实不是存心误导，只是没多替她着想罢了。不过倒是她，遇到问题时，不攀扯、不把问题归咎于别人，这心性实在敞亮。

楚扬这样想着，便忍了笑，宽慰道：“好了，我相信、我相信。这个度假乐园的居住区确实挺绕的，如果不是带着丁奇，我在科幻区恐怕都会迷路。”

居住区很绕，但只有科幻区的路是一条大路通到底的，楚扬这样说，更加显得欲盖弥彰了。

华璋无奈地了口气，放弃了解释，茫茫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向楚扬，为难地开口，情绪也有些低沉：“不好意思，楚总，能不能劳烦丁主管给我指下近路？指指、说说就行。”

楚扬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华璋赶忙摆手，“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我不能麻烦您专门走一趟。”

楚扬揶揄道：“丁奇就算给你说清楚了，恐怕你还是会迷路。”

“楚总，我不是在跟您假客气”，华璋仍在推拒，“这样不合适，真的，这样太不合适了。”

“嗯”，楚扬淡定地说，“我知道。被人看到了要误会的。”

“嗯嗯！所以，还是给我指个路就好了。”华璋忙不迭地附和。

“华璋”，楚扬正色道，“在我眼里，你首先是个女士，其次才是我的员工，而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不能允许我不去护送一位女士。”他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说，“我的礼仪和好意导致你被人误会了，对你来说，是一种侮辱么？”

“楚总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嗯，也许是我误会了吧。但是，是你的态度造成了我的误会。而且，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宁可被我误会，也不想被张三李四误会。”

“楚总，我也没有这个意思啊！”

“哦。那你是哪个意思？”

“楚总是最好的老板！能被楚总护送着回去，我实在太荣幸了！”

“呵，你倒是会活学会用。”

“麻烦楚总绕路送我一程了！谢谢楚总！”

“不麻烦。应该的。”

换了个方向，楚扬同华璋继续并肩而行。

地光灯发出暖色的光，他侧首看她，莫名地感到踏实和安全。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便可看到她的微隆的眉弓和流光溢彩的双眸。

似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他恍然意识到，她的身材原来这样高。他忍不住暗暗比对起二人的身高，估出的差距令他松了一口气。

他又看向地面，他和她的影子长短分明，被光隔出一道不甚鲜明的分界。他只要稍微错后半步，他的影子就会包住她的。

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趁着眼下气氛正好，开启了新的话题：“陆锦华在高中时就是这样的性格么？”

“啊？”华璋惊讶，下意识地反问，“您知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不该知道么？”楚扬亦反问。

“不，哦不，是”，华璋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嗐，我的意思是说，我受宠若惊了！我没想到，像我们这样的小员工，您都记得住高中学校。”

‘陆锦华的是没记住，所以才知道你们是高中同学，并且还是有过一段故事的高中同学。’楚扬心说。

“确实不是都记得住，你俩比较特殊。”楚扬别有深意地看着她说。

华璋笑得有点勉强，偏头垂眸不接话。

楚扬不意外她的反应，耐心说明：“你是我打游戏时发现的，我总归是要格外重视背调的。想必你也知道，他跟我家沾了点亲戚，你们高中学校又一样，他嘛，又很爱说话。”

他曲意引导又适时打住，留下了空间让人自行联想。

华璋果然上了套，苦笑道：“他确实爱说话。我能想到他都说了什么。”

“所以你不能说我误会了你们的关系。”

“我明白了。对不起，楚总，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不用说对不起，这本来就是你们之间的私事，不要把私人问题带到工作里就行。”

华璋认真地说：“楚总您放心，绝对不会的！我当时拒绝他虽然很坚决，但也没伤了他的颜面。他向来自信、求上进，过了年少无知的阶段，也不会再看得上我这样的。他做人比我灵活，在职场遇上了，总归会留个点头之交的余地。”

原来是陆锦华一厢情愿啊！拒绝得好！楚扬的心头豁然开朗，最后一点郁气也烟消云散了去。

但他再一回味，又不是十分满意华璋的表达方式，忍不住讥讽道：“你就是用这样妄自菲薄的方式，替他保住的颜面么？他何德何能，面子这么贵？”

华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客气地笑了笑，没说话。

楚扬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让她为难了，毕竟他跟陆锦华沾了亲，又暗示了陆锦华先发制人说了一些话，华璋自然不好接话。

想好好聊天，就得给人明确的态度和好接的话。

他调整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你俩确实不适合，但不是他看不看得上你，而是他压根就配不上你，你完全不必考虑他是怎么想的。对于不相干的人，都不必太在意他们的想法。”

华璋讶然，沉默了几秒，方才笑道：“所以我没去考虑他会怎么看我，我当时只想高效地拒绝他。”

楚扬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了几分真心实意，也听懂了她的意思，也跟着笑道：“不过你也得分得清主次，我是你的衣食父母，不是不相干的人，你得多在意我的想法。都说事不过三，你自己算一算，你已经拒绝过我三次了。”

华璋能保持80分的处事水平，自然是个能听得懂玩笑的人，在松弛的气氛下，她也不再那么紧绷着了，配合着做出可怜兮兮姿态，作起了揖。

“老板我知错了！求您给我个机会弥补。您看，是21人局守株待您、加班守株待您、还是明天到刚才的地方守株待您比较好？”

楚扬不假思考道：“明天一早去刚才的地方守着，别人玩耍的时候你去摩天轮下面加班守着，明天晚上九点去21人局守着。”

华璋目瞪口呆，“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成年人的都要么？”

楚扬莞尔，“当然”，睨了她一眼，“怎么？刚才说的都是在哄我的么？”

华璋摆手，“不不不，对衣食父母自然是无比认真的！但是”，她摆出讨价还价的姿态，“我忽然想到，今天这次不算拒绝，充其量只能说是拒绝未遂。”

楚扬大度地挥挥手，“行吧，那明早的请安就免了。”

华璋双手合十，“谢老板隆恩！”

楚扬没好气地说：“我也谢谢你，没继续把我当成洪水猛兽！”

华璋赧然道：“楚总，我不是故意以退为进，内个……引你注意的。”

“嗯，我知道。”

“我也不是，嗯，矫情或者拧巴。”

“哦？那是什么？”

电影区霓虹闪烁的路牌大大地立在前方，明暗不一的建筑也变了风格。

华璋突然叹了口气，冷不丁停了下来。

楚扬脚步一顿，转身看她。

她周身笼着温柔的暖光，眼中却映着清冷的星光。对上她眼眸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清冷的“瑾瑶”。

她长久不语，目光落在霓虹灯牌上，脸上神情变幻，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情绪。他静静看她，不知不觉陷入了虚拟的回忆。

雨季旱季交接的时节，空气既不粘腻也不干燥，清爽合宜。

头顶是漫天蓝星，两侧是巨大的红榕树，草本的清香萦绕在呼吸间，令人有一种天人合一的错觉。

这样的环境是极适合倾诉的。

不知过了多久，华璋轻笑一声，打破了静寂。

“也许就是矫情吧。”她自嘲地说，重新迈开腿。

楚扬却站着不动。

于是，两人之间又变成了她回首望他。

“真的不想说么？”楚扬问。

“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华璋苦笑。

“那好吧”，楚扬迈开了步，体贴地说，“回去以后早点休息。明天记得去摩天轮下面加班和上线打游戏。”

“老板！您来真的呀！”

“嗯。”

“老板，您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好人来着。”

“我对你没想法，不用给我发好人卡。”

“老板，不要这么绝情。”

“嘘……小声点，进入居住区了，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