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他好像确实有点印象，一说起谢林，他倒是想起来了，就在他们彻底熟络起来之后，原赖仿佛就盯上了这两人，隔三差五来一个办公室传讯，有时候连着三天中午，花朝东都是跟谢林在办公室度过的。
有一天他到办公室的时候，谢林已经坐在了电脑前，这几个星期的锻炼，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计算机的使用方式，花朝东背着手像一个教导主任一样走过去，装模作样点点头，真是学到了蔡琳的精髓。
谢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心里在怎么骂他。
正当这两人一来一去无声打情骂俏的时候，门口忽然走进来了一个学生——那人低着头，穿着宽大的校服，空空荡荡的袖子能显现出他瘦小的身躯，看着他像是随时要挖个地缝钻进去一样。
他径直朝着最里面的办公桌走去，刚和花朝东擦肩而过，门口就闪现了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
杨玫花手里拿这个文件夹跑了进来，高跟鞋哒哒响着，听得花朝东浑身一激灵，立刻调整站姿，变成了军训上才能见到的好学生，杨玫花冲他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把文件夹放在自己桌上，扫一眼来的人，啊了一声。
“知道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杨玫花坐在转椅上，手指敲了敲桌面，方框眼镜后边，露出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那个人摇了摇头，瑟缩地缩了缩肩膀。
“何最，你家里的事，老师也知道一点，所以老师很多时候对你更宽容，但你也不能忽悠老师吧？”
何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那里站着，看着倒像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杨玫花和他无声对峙着，花朝东有些好奇，伸长脖子，跨过桌面，朝对面望过去。
隔两张办公桌的地方，气氛都要结冰了似的，就当花朝东都要变成长颈鹿了的时候，谢林忽然碰了碰他的手指。
怎么了？
花朝东看过去。
谢林冷冷看了他一眼，用无声的语言道：别看了、
花朝东用眼神回应：怎么了？
谢林像是有点无语，偷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下一行字：他家庭有问题，最近没考好，被老师训了。
花朝东点着头哦了一声，第一次收回了自己的好奇，除了有时候偷偷瞟着那边之外，再没其他动静。
杨玫花和何最的僵持还在继续，何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在杨玫花向他摊开手的时候有了一点小动作，何最看上去很难为情，好半天，才从背后挤牙膏一样，拿出了一张卷子，上面一大半全是叉，花朝东都觉得有点惨不忍睹。
“这一周以来，你的作业和成绩是怎么回事。”杨玫花展开卷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一百零一，花朝东看了一眼，陷入了一阵沉默....
这在二班都可以排上前十了好吗？！
谢林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在此之前，某人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瞄，他的视线也跟着那个人走，只不过花朝东看的是对面，他看的是花朝东，他在手机上重新打下一行字：那是语文卷子，一百零几在普通班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花朝东：..........
这种降维打击的话还...是....别再说了吧... 是他最后的心声。
“期中考之后有家长会，你妈妈也和我交流过一些你学习上的问题，能看出来，大家对你是比较关心的，你妈妈很不愿意让你离开一班，你这段时间，上课睡觉，走神，有多少次？”
何最没有说话，杨玫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自己的怒火。
“老师叫你来，是想要和你好好谈谈，你不能回避问题，最近学习上，或者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怎么不跟老师讲讲呢？”
或许是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空气压迫到了何最，他摇摇头，小声回应：“没有。”
杨玫花挑起眉毛：“什么没有。”
“我没有什么困难，我就是...不会。”他有点不好意思，像个鸵鸟一样缩回了校服里，花朝东皱了皱眉头，他这姿势，怎么看着像是怕被人打一样。
然而某人牵一发动全身，谢林也跟着看了过来，他在手机上写：你真好奇？
今天的谢林怎么有点多话？花朝东忍不住想，在他印象里，谢林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摆出一张冷脸的死人脸，他有时候都怀疑，就算是世界末日，此人也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说不定还会说一句好死，花朝东啧了一声，抢过他的手机，在上面留下新的字：没有，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谢林：？
花朝东：手机上说不清楚，一会和你说！
他忽然觉得谢林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才慢慢回到电脑上，就在两个人抢手机之际，对面的两个人沉默还在加码。
杨玫花眼看着把何最的嘴撬开了一点，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花朝东发誓，这是他见过杨老师罪有耐心的一次——“那怎么忽然掉了这么多分，其实你不是不会，这还是语文，你看看这张卷子的主观题，像是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写的吗？我记得你这场考试睡觉了吧？”
何最沉默片刻，他像是忽然打了鸡血，语速飞快道：“老师我会注意的，以后不会再上课偷懒的，这次是一个意外。”
莫名熟练得有些令人心疼。
杨玫花：.........
“老师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太差强人意，你妈妈要我多照顾一下你，你这个成绩，让妈妈怎么想老师？上次你家送来的东西，老师没要，因为教书是本分，但你这样，老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教了。”
花朝东竖着一只耳朵，专心致志听着八卦，忽然，左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右边有人碰了碰他的手指，双管齐下，勒住这只肆意奔腾的野马，花朝东一哆嗦，回头一看，来者正是原赖。
“弄完没。”
“弄，弄完了，这不...”
原赖不准备让他说完，把文件袋从他手里拿走，扬起下巴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回去上课，中午是你们高老师的自习、”
谢林关了电脑，已经站起身，不识相的就剩他一个，花朝东愤愤不平地走了，到了门口的时候，撞了撞谢林的胳膊：“你们班压力这么大？我看他黑眼圈都要成卧蚕了。”
谢林皱起眉头：“卧蚕？”
“你这人真没文化，”花朝东看了他一眼，斥责他的无趣，“就是眼睛下面有一条肉，看着眼睛更大，你笑起来也有。”
谢林：........
“所以呢，你为什么觉得他可怜？”谢林没准备和他计较，往台阶下走了几步，双手放在校服口袋里，花朝东忽然感觉，他也有点瘦。
“很简单啊，你看他那个不回话的样子，还有那个缩脖子，多半家里人会对他动手吧？”花朝东说得坦荡，虽然只是猜测，但他觉得八九不离十，谢林久久没有说话，“怎么了？难道是...他天生比较胆小？”
谢林这才看了他一眼，带上了熟悉的鄙视，双手抱胸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声音却是压低了一点：“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智商竟然也能注意到这个。”
此人说这话的时候，唇角上扬了百分之零点零一，然而这么小一点动作，还是被花朝东敏锐地捕捉，他猛地推了一把谢林，打破此人那装逼的样：“笑什么笑，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你在这方面，说不定还没我敏锐呢！”
“嗯，你确实很擅长和人打交道。”谢林笑着瞥了他一眼，脸上的冷面局终于破功了，花朝东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你朋友很多？”
“这什么话？”花朝东像看鬼一样看着他，双手抱紧自己弹开好几米，“你不会想独占我吧，真恐怖！”
谢林眼里的笑容瞬间又变成了看脑残的无语，花朝东这才心满意足：“要是猴哥他们都算朋友，那朋友定义也太广泛了，我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不挑，但还是很有交友质量的，不是臭味相投的，不交。”
谢林冷哼一声：“那我可没资格当你的朋友。”
他今天看上去很有聊天欲望，走到分叉口楼梯，专门停了下来，靠在栏杆上，花朝东从善如流接受了盛情邀请，像个上树猴子一样趴上去，腾出一只手撑着下巴：“你嘴这么损，还不是臭味相投。”
谢林扫他一眼，没再接话：“你说的没错，何最确实在家里被打过，有一天，我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看到了手上的皮带印。”
“都能留下印子？！”
卧槽，那得下手多厉害，谢林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音量太高了，但还是点点头：“嗯，而且他这半个月经常上课玩手机，其实他平常在一班也是吊车尾，但和前一名的分数还是挨得比较紧的，但这半个月，他一下掉到最后一名，总分差了几十分。”
花朝东点点头，玩手机这样也正常，二班全是这种例子，但他咂摸着这段话，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点——
“等等，你怎么这么关注他？”
“....”谢林陷入一阵沉默，半晌之后，他才重新开机，“一，观察身边的人是一种习惯，二，因为他考太差，现在他是我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