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舟睁开双眼，有一瞬间的迷茫。视线恢复清晰，他一侧头便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人。

瘦了。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原本还算是正常男人的体格，现在看着倒像是只剩下一副骨架在撑着瘦削的身躯。一件单薄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显得越发嶙峋。

明明一副什么都无所不能的样子，却偏偏不会照顾自己。

他的头发好像又变长了，但是这段时间没有打理，显得有些凌乱。

谢一舟抬手想摸一摸，可刚有动作，那人就倏地睁开了眼，深如幽潭的眼如凶狼一般，闪着陌生的杀意。

而那点杀意在看到他眼底的怜惜之后，顷刻间烟消云散。

陆卿没急着问他，而是沉默着注视了他片刻。

谢一舟看着他泛红干涸的双眸，总觉得那里面下一刻就要溢出晶莹的液体。可是没有。纵然脸色苍白，他依旧薄唇下撇，眉峰冷冽，仿佛天崩地裂也无法让他动摇。

最终是谢一舟先打破了沉默，他试着开口，却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的剧烈又尖锐的痛意，每一寸骨头都仿佛被碾碎重组过一般，眉头紧皱，额角青筋暴起。他咬牙忍下痛意，声音嘶哑虚弱，但还是完整地说完了一句话。“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陆卿还是不开口。只是伸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随后撩开他的头发，俯下身在谢一舟的额头上克制地落下一个吻。

他的唇很凉，柔软地碰了一下，蝴蝶振翅一般。

谢一舟的表情僵住了。他的嘴唇无意识地颤抖，呼吸骤然急促。

“……陆卿。”

若不是身上依旧彻骨钻心的疼痛在提醒着自己，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做梦。

“嗯？”嗓音清冷，却带着不自觉的耐心与纵容。

他顿了半晌，又哑着声唤了一句：“陆卿。”

“我在。”

谢一舟心中泛起细密炽热的酸胀，生出了一点希冀的勇气，他轻声说：“陆卿，我喜欢你。”

陆卿眼睫微垂，耳根泛起红意，却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伸手替他将碎发拂开，目光专注而动人，“寡人知道了。”

“先吃点东西，不然身子撑不住。”陆卿没有等他反应，收回手将一旁的保温盒打开，里面是煮得稀烂的小米粥。

谢一舟被救出来的时候快三天没进食，后来做完手术又昏迷了好几天。这段时间一直是靠营养针撑着，怕肠胃一下子受不住所以只能先吃流食。

陆卿扶着他半靠起来，将粥端过来喂到他嘴边，“我托梁女士给你煮了点鸡汤，如果嫌粥太淡可以稍微喝一点。”

谢一舟的心险些因为他刚才那句似是而非的回应漏了一拍，少见地显露几分凝滞的模样，顿了片刻才机械地张嘴，“你见到了刘先生的妻子？”

那位负责人的名字叫刘毅。

“嗯。来到这边很多事情都多亏了她。”

谢一舟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一瞬间所有旖旎的心思都散去了。

“这段时间，很辛苦吧？”

陆卿面不改色，淡声说：“尚可。”

谢一舟垂眸，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最后只是扯了一下嘴角，“当时事发突然，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要是我就这么死在这里了，你和一姝怎么办。”

他定定地注视着陆卿的脸，“倒不是怕死，只是怕你忘了我。”

陆卿对上他的目光，片刻，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带着一点刺痛。“不许说这种话。”

他将最后一口粥喂到谢一舟的嘴里，眼睫微垂，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抿了一下唇出声：“寡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感情，谢一舟，你要等我适应。”

铺天盖地的狂喜涌了上来，他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探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陆卿，迫不及待地说：“我会。”

莫说是让他等，此刻就算陆卿让他从床上爬起来去摘天上的月亮，他恐怕都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一舟，你没事吧？”病房的门忽地被打开，魏长风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往身后一看，还跟着一个魏诩。

谢一舟的头部被山石砸中，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压伤，绑满了绷带，怎么看着都不像好的样子。魏长风关切地问了他一通，痛不痛？难不难受？要不要爸爸给你买点吃的东西？

不等他回答，魏长风又笑着说：“一舟，你真不愧是爸爸的儿子。我来的时候去看了一下那个项目，完得非常不错。你的爷爷也很满意。”

魏诩与有荣焉地笑道：“恭喜哥了。”

旁边的陆卿终于微微皱起了眉，“魏叔，谢一舟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魏长风的洋洋洒洒戛然而止，他尴尬地回过身来，又朝着陆卿道：“小卿，一舟多亏你的照顾了，魏叔代他谢谢你。”

“不用。对了，他被救出来的时候饿了三天，不能随便乱吃东西。”这句话是朝着他之前说的那一句去的。语气平直，却带着指责的意思。

魏长风的表情更尴尬了，他说：“那我先去看看项目那边的情况，你们好好休息。”

魏诩也默不作声地跟在魏长风身后，走在门边的时候忽地回过头来定定地看了陆卿一眼。

陆卿压根懒得搭理他，倒是谢一舟冷冷地对上了他的目光，带着警告的意味。

“行了。”陆卿遮住他的眼睛，“何必为无关之人耗费时间。”

魏诩也听见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关上门离开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圣人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被你占了个全。”陆卿轻抚他绑着绷带的伤口，“寡人以后不想再看见你这副模样，明白吗？”

谢一舟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心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拉了拉他的袖子，有些突发奇想，“陆卿，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你前三十六年是怎么度过的？”

说到这个，陆卿难得地放松了一点表情，眸光轻瞥，似笑非笑。“梁武帝传上边不是都写了吗？还用得着来问我？”

没想到自己的秘密就这样被发现，谢一舟耳根不受控制的发烫，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只带着点羞恼地揪了一下被子，“老板怎么能随便让人进我房间呢？”

“我进不得？”陆卿双眉轻挑，凤眼中蕴着一点灵动的促狭。

谢一舟被他这个表情看得几乎愣了神。

他的手不自觉松开，眉目温软，顺着攀上陆卿的手腕，拉到唇边亲了亲，“你自然进得，可若是放了别人进去，看到我这一介草民对陛下胆大包天的情意，恐怕要呈堂上供治我一个杀头之罪了。”

陆卿显然变得僵硬起来，谢一舟却坏心眼地并不松开，陆卿顾及他的伤口不敢动作，最后只是瞪了他一眼，“有寡人在，谁敢？”

谢一舟笑弯了眼，“有陛下这句话，就算是让我没名没份的跟着你，也没有一句怨言了。”

方才略胜一筹的陛下又被他逼得节节败退。报复般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不痛，倒像调情似的，“又在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