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怕我。”男人淡淡道,是陈述句。
夏修奇道:“不怕你才怪吧?”
男人没有过多争辩,转而问道:“你叫什么?”
“夏修。”
他轻轻在舌尖转着这个名字,良久,道:“壹风。”
正无话可说时,
“笃笃笃——”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夏修一愣,看向壹风,眼神询问道,怎么回事?
壹风双手一摊,表示不清楚。
按理来说,之前的医生和病人都是绕开他的房间走,更别提会有人来敲他的门了。
但后来他们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现在,他也不知道外面的是谁。
夏修看着这扇铁门,思考现在敲门的会是谁。
门外仍旧一片漆黑。
说起来,一楼和二楼的房间不仅布局不一样,连门都不一样,如果是二楼那种白漆木门,门上还安装个巨大玻璃的话,现在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只能靠硬猜。
还猜不到。
“笃,笃,笃。”
门外的人仍旧不紧不慢,一下接一下地敲着门,似乎有无尽耐心。
夏修还在推测是不是乔逸,一道高大的人影已经越过他朝着铁门走去。
他阻拦不及,只能快速将自己隐藏在角落,看着那道铁门打开——
走廊昏黄的灯伴随着铁门被打开而洒进一些,预想中围在门口的精神病人早已消失不见,门外也并不是乔逸。
是一个打着手电筒的陌生的男人,夏修之前没见过。
“什么事?”壹风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他并没有问对方是谁,说明他们很可能认识。
夏修屏住呼吸,听到那个陌生男人道:“他们在找人。”
找谁?他们是谁?
“找谁?”
“一个妄想症病人”
“关我什么事?”壹风实打实有点烦。
“问问你有没有线索。”那人脾气和定力都很好,面对就差把“暴躁”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壹风也没有一点胆怯或恼怒。
壹风忽然想到什么,极快的瞥了一眼夏修藏身的方向,又道:
“自己的病人也看不住?你说说他长什么样,我留意。”
那人平静道:“例行排查。要是知道记得提供线索,是个年轻小男孩,长的很白净。”
壹风似乎有了点兴趣,追问道:“叫什么名字?除了妄想症呢,还有没有其他病?”
门口的人低声说了个名字,夏修没听清,但直觉他们找的就是他。
心中不免有点担忧,怕壹风把他给供出去。
倒不是说害怕被抓回去会怎么样,主要是他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关于院长和那片林子,以及逃出去的方法。
再说,他和壹风认识也不过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分钟前才刚交换完名字。
对方也并不是个可靠的队友。
下一秒,他听到壹风说:“嗯,知道了。”
门口的男人不在拖沓,交代完好好休息,打着手电转身走了。
房门重新关上,从门缝中泄进一丝昏黄的光线,打在壹风脚边。
夏修好奇地看向壹风,想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壹风却不理他,直接走到床边,一翻身躺了上去。
这是搞哪出?
不等夏修开口问,壹风放平四肢躺在床上,语气平平道:“滚。”
滚?怎么滚?滚去哪?
夏修被这人的喜怒无常刷新了认知。
壹风似是不愿多说,闭眼道:“爱滚哪儿滚哪儿,别在这儿给我添麻烦。”
夏修了然,估摸着确实是在找他,那他一直藏在人家房间里也确实会带来麻烦,于是麻溜准备走。
走之前又想起这人毕竟帮了他一回,没有赶他走,让他得以躲过那些精神病人,又扭头认真道:“谢谢。”
壹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半分回应也无。
夏修在门前盯着门缝下的光线深呼吸几秒,一咬牙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昏黄的灯光打在夏修脸上,他犹豫一下,决定去试试能不能从大门逃走。
就算无法成功,至少也能先熟悉路线。
他轻手轻脚推开前厅的门,溜出去后顺着宽敞的柏油路走,路面由于年久失修布满裂纹,杂草从缝隙中相互挤压出来,有些甚至已经长到了一人多高。
夏修借着这些杂草的掩护,不停向前挪动,前方“夕乙精神病院”的立牌清晰可见。
走了一会儿,夏修感觉有点不对劲。
无论他走多久,立牌总是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好像他走在一条长长的跑步机上,不管怎么使力都不能向前挪动。
他想起壹风曾说的“看看可以,走不过去。”
无奈只得放弃,他坐在原地歇着,顺便观察整个病院的结构。
天空黑暗阴沉,夏修只能透过夜色看到几栋大楼的轮廓,除了他刚出来的那栋楼亮着几点灯光,其他的楼都死气沉沉一片黑暗,隐在夜色中,透出一股死寂的压迫感。
“轰隆——”
头顶突然响起惊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预示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好像故意驱赶着夏修折返回楼中。
第一滴雨打在地面上时,夏修正被乔逸在楼梯上堵个正着。
“夏修!”
乔逸一向温柔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生气,但很有修养的克制着。
夏修讪讪的停下脚步,看到乔逸浅蓝色的眼睛直直锁着他,硬着头皮道:“我......”
还没想到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失踪了一天,乔逸忽然大步上前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是很克制的,力道并不重。
但夏修还是感到一阵窒息。
乔逸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头顶上方想起:“还好你没事。”
夏修不自在地挣脱他的拥抱,勉强笑道:“哈哈,我能有什么事啊,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乔医生。”
大概是夏修躲避的太过于明显,乔逸看着他仓促转身的背影,忽然道:“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夏修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这么问。
他摇头,沉静道:“没有,我只是遇到一些事情,让我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些怀疑。”
乔逸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和他对视,浅蓝色眼睛藏着淡淡的担忧:“夏修,如果说这个地方有什么人不会伤害你,毫无疑问,我肯定会是其中之一。”
夏修反应过来,反问道:“这个地方会有谁伤害我?”
乔逸叹口气,并未回答,转身示意夏修跟上,两人回到203后乔逸反手关上了门。
乔逸犹豫片刻,似乎最终下定决心,道:
“夏修,你现在是不是仍然认为你应该在上学,并且不该被关进来?”
夏修见对方这么坦诚,索性点头承认道:
“是的。我一直是京口大学表演系的大二在校生,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在这儿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精神病人,可我的记忆从未中断。”
他顿了顿,继续道:“除了上次醒来后,我想不起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趁此机会问个明白,抬头直视乔逸,道:
“你说我的病症是创伤应激障碍,那为什么我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得上这个病吧?”
乔逸一直在静静的聆听,眉头细细皱着,直到夏修说完,才苦笑道:
“果然,你上次装的太像,我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察觉,你根本没有缓过来。”
夏修听不明白,问道:“什么?我没有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询问乔逸,忽然愣住。
“乔逸”琥珀色的眼睛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又来了!
什么时候?
这个怪物!
夏修眼前光怪陆离,色块一片扭曲,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颤抖着想去打开房门逃跑。
乔逸见夏修忽然不说话,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他急忙握住夏修的肩膀,轻轻摇晃:
“夏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可夏修却忽然崩溃,大声喊着“你走!你走!”,跌跌撞撞朝门口跑去。
在夏修眼里,眼前的“乔逸”不是乔逸,而是一个胡乱披着人皮的怪物,用两只巨大的手紧紧钳住他,细长的大嘴发出刺耳的怪叫,眼见下一秒就要把他吞吃入腹。
他竭力挣扎,终于忍不住哭喊道:“放开我!”
乔逸哪能放任他就这样跑出去,他一手锢紧夏修窄窄的腰身,一手从口袋里迅速拿出两粒红色药丸,掰开夏修的嘴塞进去。
夏修舌头一抵想吐出来,乔逸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强迫他咽了下去。
然后将脸色苍白冒着冷汗的夏修扶到床上,看着他眼神失焦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为防止夏修再趁他不在偷偷吐药,乔逸干脆搬来个椅子坐在床边,守着他渐渐回神。
乔逸推了推眼镜,在夏修恢复清明看过来时淡淡道:
“这就是上次我问你为什么吐药,你忽然推开我跑出去的原因?”
夏修一怔,道:“因为上次你的眼睛是黄色的,我以为那不是你。”
乔逸坐直身体严肃地看着他,问道:“夏修,你出现这种情况多久了?”
夏修虚弱道:“你指什么?发现你拿手术刀捅穿我胸口,把我关在这儿说我是精神病吗?”
乔逸听他前言不搭后语,不由心中一阵烦躁,可等视线转到他被冷汗打湿的苍白脸蛋,潮湿乌黑的眼睛,和细微发抖的睫毛,一副受了不小惊吓的样子,那点烦躁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耐心道:“你不肯好好吃药,所以才会出现幻视幻听。”
顿了顿,又无奈道:“至于你说的捅穿胸口,如果是指刚入院时我为你做的那场手术的话,我承认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