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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魔如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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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刚刚说完这句,宣虞就又开始浑身发抖地咳血。

兰因急得眼中泛泪,想起上次宣虞昏迷时的情形,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潜意识,兰因忽然踮起脚尖,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宣虞的额头。

冰冷的感触教兰因打了个哆嗦,然而,好一会儿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内视里,兰因的识海依然被那片弥漫的浓重白雾所覆盖,使兰因看不到那个总坐在海边礁石上唱歌的少女,也没有再听见她的歌声。

兰因困惑地睁开了眼,正对上宣虞的瞳孔,或许因这不过毫厘的距离,让兰因清楚看见了宣虞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竟使得他那一向冷静幽深的眼睛里,像是极不寻常地,微微泛起了一层涟漪。

“你做什么?”宣虞用气声问。

“贴一贴,”兰因笨拙地试图解释:“就好了。”

“呵呵,”施钩玄压根没注意到兰因的举动,他现在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几乎是对着宣虞吼道:“我警告过你无数次,优昙婆罗这个毒本身是会不断生长的!每当你动用灵力,它就会随之在你经脉间游走播种……你倒好,这些年,南征北讨地参与仙盟一次次诛魔,几乎没有停歇过!现在优昙婆罗的毒性已经侵蚀到了你的心脉,你居然还在不怕死地逞能!——对,你不怕死——我看你根本就是觉得我治不好你,才干脆破罐子破摔地主动找死!”

“我没想找死,我有打算,”宣虞被施钩玄吼得转移了注意,转而看向他:“我也相信你能够帮我——我们之前不是商量过吗?如果毒性扩散的速度超出预期,来不及阻止,我就自行爆毁经脉——咳咳——这多少可以清除掉一部分积固的毒素。”

他声音气若游丝,而用这种平静到平淡的语气说起自己自毁经脉的疯狂计划,反倒有种信誓旦旦的恳切,施钩玄觉得匪夷所思至极,不由气极反笑:“原来你一直打得就是这种主意?可我也说了,这是万不得已之举,先不说这办法只能治标不治本,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单就说自爆经脉再重塑——这过程中,你得忍受多少非人的折磨?又得承担怎样的风险?如果失败了怎么办?——你甘愿从此就当一个经脉尽断的废人吗?!”

“但当初你成功了。而且,你不是也已经在韩灵雨身上尝试过了吗?”宣虞冷静道:

“既然你也能成功让他全身废断的经脉再生,为什么我要怀疑你不能帮我呢?其他的问题,更没必要考虑了——这至少是现阶段对我而言最好的办法。对薛潜来说,我现在主动退了一步,愿意成全他的野心,不足以为惧,对江氏来说,他们现在摸不准我的情况,暂时也会相对谨慎行事,蓬莱未来一段时间,各方势力会因这种微妙的平衡而短暂相安无事,但外界,却会逐渐乱起来——仙盟群龙无首,而维摩诘宗势微,光是争这仙道的领袖之位,重新为各宗门、世家分配资源,就够那些‘大能’闹上一段时间了,但到最后,他们恐怕谁也讨不到好处——在这时候内乱,只会给提桓之流制造机会……”

宣虞的眼里闪过幽幽的冷光:“邪道复苏已成定局,仙道这边却享久了安逸,各宗门、世家各怀心思,一团散沙,有利益哄然争抢,遇责任却推诿不决——这也是我这时候主动退出仙盟内的纷争,把‘机会’让给薛潜的主要原因——既然他求之不得,就由他先去和那些人空耗吧,”宣虞眉目沉沉,像在积蓄暴雨:“——这是我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喘息时机。”

***

——轰隆隆!

天际乌云积聚,时而炸开一两声闷雷,风吹过药师谷中回荡着的山泉水气,有如濛濛细雨拂面。

被这蕴含着丰富灵性的山泉水反复涤荡,兰因一直在钝痛的头脑不觉清明了些,他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要追赶前头疾步如飞的施钩玄,但膝盖和股髀忽然的抽痛却让他趔趄了下,又跪倒在了地上。

施钩玄听见动静,这才想起要慢下脚步等他:“我听阿纨说,你已经基本学会提炼药性了?”

兰因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上他,费劲地回想了一阵,才犹豫着回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是照着钟纨教给我的方式做的,但好像结果和她教的不大一样。”

“嗯,”施钩玄因心里记挂着其他事,并没多留心听兰因讲话,漫不经心地应道:“木灵体在采药、炼药、配药上,都有近乎本能的天赋,天生适合做药师——有没有兴趣真正认我做师父?”

“啊?”尽管早就从宣虞那里知道施钩玄可能有类似的打算,但当真被猝不及防地当面询问,兰因紧张得连连磕巴起来:“我,我,我……”他结巴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一样,脱口而出:“我是想修剑道。”

说完,兰因心里松了口气,却还是惴惴的,唯恐施钩玄因此而动怒。

不想施钩玄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你怎么也跟天白那臭小子似的?——明明在符道上天赋极高,也从小下了苦功练习,结果三天两头还闹着要转去修剑。年轻人啊!——都觉得剑修耍起剑来最威风,是吧?!”

兰因没否认,也跟着他的描述抿嘴轻轻笑了起来。

施钩玄摇摇头:“可不能只看这些,剑道其实是种种道法中最枯燥,最艰难,也最吃天赋和韧性的一路,就拿宣无虞来说吧——从十几岁起,他就已常年累月地在那终古玄冰洞的极寒水底闭关修炼了,就算是冰灵根,天性耐寒,又有几个那个年纪的人真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寂寞和艰苦?”

兰因第一次听人说起宣虞少时的事来,不由新奇地瞪大了眼睛,施钩玄却以为他是已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说,笑了笑:“进来吧,让我看看你炼药学得究竟如何。”

随着他推门而入,天光透进了原本黑暗的密室,照出一方血池和无数玄冰制成的透明药瓶,瓶中冰冻着灵性各异的灵植,散发出不同颜色的灵性光晕,而血池中,漂浮着一个血肉已变成了暗紫色,身体整个都膨胀起来的人,而一看见施钩玄,这人便虚弱地叫骂了起来。

兰因过了会儿方认出,他正是那在学宫大比当日突袭刺杀宣虞的刺客——韩灵雨。

他不由被这人此时恐怖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施钩玄随意地答道:“不过是被我多做了几种试验,”他走近血池,蹲到那还在兀自骂骂咧咧的韩灵雨头边,“看看选择哪一种方式能给人带来的痛苦最多罢了。”

韩灵雨的怒骂声短暂地停歇了一瞬,再响起时,虚弱中竟带有了中气:“狗贼!他日我定要取你的狗命!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以解此恨——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惨烈的尖叫声里,施钩玄运动了血池边缘的机关,数不清的荧蓝蛭虫被从进水口推入了血池,嘶咬着钻进韩灵雨的身体,转眼间就把他的躯体钻成了具筛子,然而那些钻进他身体里吸血的虫蛭也很快便在他身体里爆体,融化成一道道蓝紫色的脓液流出。

韩灵雨剧烈地挣扎,鬼哭狼嚎着叫骂:“姓施的你个狗娘养的!无怪乎我师父说啊啊啊啊你们正道的这群修士都是衣冠狗彘啊啊啊啊!”

施钩玄毫不为他的骂声所动,冷冷地问:“谁派你来的?你师父嵇平明吗?”

韩灵雨已经疼得没力气大肆叫骂了,但仍嘴硬地咬牙切齿着回呛:“我师父若知道你们敢这样对我,一定会凌迟了你、把一剑剑削成人彘啊啊啊啊!”眼见施钩玄眼神一冷,就又要去按动那开关,韩灵雨急道:“我说,我说——就是我在月来坊偶然遇到的一个男人,问我既是嵇平明的传人,敢不敢延续我师父的传统接他的一单生意,他有线人能帮我进入蓬莱,而我只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刺杀宣无虞,事后他另会安排人接应我逃走,而一旦事成,我不但可以真正扬名修界,他还会帮我赎出月来坊的头牌小月作为报酬……”

“哼,”施钩玄对此,却是不信,嗤道:“你一个还没结丹的小子,就算当真□□熏心,也不会昏头到单枪匹马跑来这里杀宣无虞——编也编点像样的说辞!”

“我说的都是真的!”见施钩玄仍将手放在机关上,唯恐他再放出那些血蛭,韩灵雨急声嘶喊道:“那男人骗我说宣无虞已身中剧毒,根本无法动用灵力,而且命不久矣!谁知道他竟是骗我的?!否则我一击根本不会失手!”

屋外在此时乍落下泼天的雷雨,暗室光线晦昧,加之韩灵雨疼得神智恍惚,并没有注意到施钩玄的脸色因他的话霍然变了。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施钩玄站起身,从冰瓶中取出一朵幻冰花,递给旁边已然被这场刑讯吓呆了的兰因:“提炼它的药性。”

兰因回过神来,回忆着钟纨说过的话,催动灵力,慢慢梳理着其中复杂而细微的灵性纹理。冰蓝色的纯净灵性开始源源不绝地外溢,完整的灵性很快沿着花瓣蜕出,又在半空中再度聚合成了一枚纯粹的灵性花朵,随着兰因操控自己的灵力将那枚灵性幻冰花投入血池,整座池水表面瞬间结冰!

而兰因手捧着的那朵幻冰花,不仅没有因灵性枯竭而凋谢,还又另外催生出了两片花瓣!

——八瓣幻冰花!

钟纨对此不甚了解,施钩玄却很是清楚,六瓣幻冰花只是普通的三品灵植,但八瓣幻冰花却是世间极为稀有的珍品异植,每一朵都称得上可遇而难求——兰因的木灵力竟然能做到提升灵植品级?!

施钩玄惊愕不已,心跳的速度都罕见地有些加快,正这时,暗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施天白的声音因隔着道门,而显得有些闷,打断了他的思绪:“三叔,你在吗?我听到里面有声音……我有些话现在就想和你说清。”

施钩玄皱眉:“什么事?我有正事要忙。”

施天白默了半晌,才带着鼻音道:“三叔,之前你一直让我好好谨慎地考虑,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所以也敷衍回答我——我想说,我这次真地考虑清楚了,我不想做符师,我想和宗主学剑。舒仪每次都劝我,说我是施家这一代的嫡长子,肩负父亲和老祖的期待,但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嫡长子的身份,不想被因此限制,我反倒希望和三叔你一样做个自由自在的……”

然而他还没说完,门就被从内打开了,闪电划过,照得施钩玄的脸色是施天白从没见过的难看:“……你想像我一样?”

雨更大了。

兰因回到雪居时,半个身子都已被一路上横斜过来的雨水打湿,鹦哥帮他除着衣裳,碰到他的腿时,兰因不由嘶了声,鹦哥也叫:“哎呀!”

原来,兰因的一双膝盖都因为久跪而青肿了起来。

宣虞在批阅文书的间隙抬头瞥了这边一眼,道:“给他艾灸一下膝眼。”

鹦哥应了声是,拿了艾条过来。兰因便安静而顺从地躺到了宣虞的身侧,双手轻轻攥住了他腰带的两侧。

宣虞一边批字,一边问他:“今天在药庐那边怎么样?”

“我看到了那个刺客,施长老放了一种很可怕的蓝色虫子嘶咬他,然后施长老教我炼药,这时候天白师兄来了,说想要拜你为师,”兰因乖乖地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施长老朝他发了好大的火,那么大的雨,天白师兄就跪在了雨里,伤口都湿了。”

“他们具体都说了什么?”宣虞放下笔,看他。

兰因默默回想了一会儿:“天白师兄说,也想像施长老一样,离开施家,还有他父亲什么的。施长老就生气了。”

宣虞淡淡“嗯”了声,见兰因一直眨着清澈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以为他是对此不解,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天白的父亲,也就是施家现在的家主——施长泽,天赋、修为都非常平庸,却占着嫡、长的头衔,而更尴尬的是,他还有个天资出众、一度非常得施家老祖看中的庶弟——施钩玄是他父亲的遗腹子,生母只是个普通人,去世得很早,施长泽比他大了十几岁,是个伪君子式的人物,表面对庶弟关照慈爱,却在施钩玄十五岁那年的一次秘境探索里,设计他受伤后,又使他落进了一片布满你看到的那种荧蓝色血蛭的特殊水域,施钩玄被捞上来时,已在里面被活生生啃断了全身的经脉,从天之骄子一昔沦落为废人,回到施家,却被整个家族里的人放弃,当时,只有他的大嫂,就是天白的母亲,想方设法瞒着施长泽,托人将他送到了药师谷,求思邈道人给他医治。施钩玄那些年痛苦不堪,深恨施家所有人,唯独感激天白的母亲——这也使他对天白这个侄子的感情非常复杂。”

宣虞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这段复杂的旧事,他的声音在瓢泼大雨声的衬托下显得又轻又缓,羽毛一样挠过兰因的耳畔:“——所以你看,血缘这种联系,从来就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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