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位夫人，会与你们同去。”

在见到易玦的第一眼，柳无邺古怪的语调又回响在晏如玉耳旁。

她本以为“夫人”是对前辈的尊称，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位易夫人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这当然不是说她的长相稚嫩，而是指那种涉世未深的眼神。她应当是被世界温柔以待的人，否则怎么能这么自然地回以温和目光呢？

尽管晏如玉对她的身份心中存疑，但平心而论，她对易玦感观不坏。她甚至隐隐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可以养出这么一个与残酷修仙界格格不入的人？

易玦总觉得晏如玉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让她不禁想起了简蓉——在她回归本体后，简蓉总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惜目光盯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好在晏如玉那打量国宝一样的新鲜目光没有停留太久，两人打了个招呼，晏如玉就把众人介绍给易玦。

尽管昨晚刚刚见过一面，换了个壳子的易玦还是面带笑意地把众人重新认识了一遍。霍清歌依旧笑语盈盈的，而李文言则一改昨日的拘束紧张，一副心怀浩气、爽朗潇洒的青年模样。

由于昨夜谢云归的行为令易玦深感迷惑，她特地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冷不丁对上黑白分明的清冷眼眸。谢云归看不出情绪地瞥了她一眼，见易玦对他尴尬地笑了笑，也礼貌地颔首，接着又垂下眸子，回归了神游天外的状态，一直失神地望着掌心的一片白纸。

易玦顺着他的神线看去，一时间失语。

……哟，好熟悉的小纸人啊。

“易姐姐，你也别见怪，”霍清歌是几人中对她最亲近的，在她身旁笑眯眯地轻声道，“昨夜有一位意料之外的贵客来访，他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易玦挑眉，十分好奇自己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于是问道：“那位客人做了什么？”

“不，他什么都没干。但正因为如此，反倒让他更心神不宁吧。”霍清歌双眼弯成俏皮的月牙形，右手随意地拨弹几下琴弦，琴声萧萧，似乎只几声琴音就能引起内心深处的哀愁。

易玦沉吟片刻，觉得这姑娘很有点神棍气质。

而晏如玉因为对那位未曾谋面的高人过于信任——她认可邀月城之主的能力，城主府连同师叔祖的决定毋庸置疑——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声目的地，就傻兮兮地服从柳无邺安排，等一行人御风行至城外、穿过落霞山顶常年不散的仙雾，一路来到一处偏僻枫林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口：“……我们不是去解决破坏镇邪阵法的邪祟的吗？怎么来了这里？”

晏如玉怕自己认错，还特地确认了一下——嗯，这里虽然靠近邪气入侵的邺虹城，但的确不属于城主府派人搜查的三处中的任何一处。

她打出小小的问号，却代表大大的疑惑。

“难道是之前的推测有误吗？”晏如玉试图说服自己。

“呃……不是，”李文言挠了挠头，“消息应该是没问题的，据说邀月城里的邪修已经被抓出来了，现在已经被关在城主府审问了，不归门那里也抓到了他们的狐狸尾巴……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晏如玉一头雾水：“不是进展很顺利吗？”

“就是因为太顺利了，才不对劲。”一直默默垂头的谢云归漫不经心地开口，眼神似是嫌弃地看了晏如玉一眼，“你真的觉得，一个由魔界激进派、鬼修、邪修一同谋划的，针对整个修仙界的阴谋，就这么简单？被抓到的，显然只是被推出来替死的乌合之众。”

“……”晏如玉被他的态度气得不轻，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来这里，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提到这个，李文言神情愈发凝重：“前些天，我一位定居红枫谷的前辈突然来信，要我路过这里时记得带点酒……可他是一位制作傀儡的手艺人，担心酒会影响创作，从来都不肯喝酒。他应当是暗示我，自己遭遇不测了。”

猝不及防听到“傀儡”二字，易玦不禁晃一下神。

嗯……感觉做傀儡师和民间的傀儡戏有异曲同工之妙，见面后或许可以讨教一下。当然，前提是还能见面。

李文言心情沉重，抿唇不再多言。

晏如玉要提剑杀敌再轻易不过，可在安慰人这方面……她就没这个天赋，于是绷着脸憋了半天，最后只低声说一句：“怪不得你今早走得这么急……”

好、好直男的表现！

易玦看得有些呆住，接着柔声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他还有时间和能力写信，情况应该还不急迫。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李文言疲惫地阖眼，良久，才轻轻地回了一声“但愿”。

一行人沉默着穿梭在枫林里。

此时正是金风送爽的时节，一片片在阳光下闪耀璀璨的红枫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直烧上人心头，使人忘却人间的爱恨离愁，不禁驻足观赏。

易玦不禁捡了几片形状完好、色泽艳丽的枫叶，在手中把玩。

“如果能永远留在这里就好了……”谢云归抬头，怔怔地仰望一树繁华，几片纸人从他指缝间滑落，打着旋儿飘落在铺满枫叶的地上。

她沉默了，还以为这个自闭青年又犯什么毛病了，环视四周，才惊愕地发现众人都处于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晏如玉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高高的树干上，分明没酒，却眼神迷醉；霍清歌只是伤神地凝视掌心的枫叶，沉吟不语；本来焦急担忧的李文言也舒展开眉头，嘴角噙笑，好像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不对劲，这片枫林不对劲！

易玦将储物袋中取出的傀儡向半空一抛，不过巴掌大的傀儡瞬间化为一道红衣张扬、乌发飘逸的身影，无声地落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上。一丛丛比之红枫更加绚丽美艳的红莲于半空盛开，所有触及它们的东西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火光与坠落的红枫在空中缠绵，点点火星飘零，场面十分壮美，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因为没有附上神识，傀儡双眸呆滞，动作僵硬，才放了把火就不受控制地变回巴掌大，“啪叽”一声落在易玦手心。

易玦看着还没从幻境中回神的众人，长叹一声。

……

恍惚间，谢云归又回到了熟悉长廊。

魔界特有的血月将赤红浑浊的月光投进昏暗的走廊，如血污般污浊的颜色如同窥探的视线，令他作呕。一个寂寞的孩子孤身而立，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偶尔匆匆走过的奴仆神色麻木，他们唯唯诺诺地绕过小主人，显然已经习惯了把腰弯得低微到尘埃里。

——这里是魔界十二都之一，由魔将谢陨镇守。

他清楚自己坠入了幻境。

……这就是，我背叛家族前的“家”。谢云归自嘲地勾勾嘴角，沉默着与过去的自己对视，直到周围的一切——连同对面的自己——都开始扭曲，就像投入石子后振荡的水面。

“五年前的我不甘心停在魔界，现在的我也不会甘心停在幻觉里。”在眼前的一切消失之前，他对自己轻声说。

谢云归猛的睁开眼，侧头对上易玦惊诧的视线。

易玦是真没想到，这个一看就容易故步自封、陷入执念的自闭青年居然会是最快清醒过来的。她很快收敛了眼神，微笑道：“等他们都醒了，我再解释，好么？”

“……”谢云归眼神仿佛被牢牢钉住，死死停留在她指尖翻飞的枫叶上。

枫叶在纤纤玉指上灵活地舞动，为什么这么熟悉呢？啊，对，昨夜……昨夜那位大人也是这么把玩轻薄的纸人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白纸，说不出他和纸哪个更白一些。

这个动作……怎么，怎么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对面那人的动作与记忆中的刹那间重合，谢云归像被雷劈中，一时间失去言语，咽喉中干得发涩。

指尖的转笔动作蓦地停住，易玦好笑地看向他：“怎么啦？还没从幻觉中回神？”

对上温婉清澈的双眸，谢云归脑中纷乱如麻的思绪平静下来，眼中不知是惊恐还是期待的神色尽沉入眼底，锁在心里。

这种发自内心的温柔感，一定不是他……那位大人应该更肆意，更张扬，就像他身上的那袭红衣，亦或是这片红枫林，灼灼地刺穿双眼、一直烧到人心里。

但是，这个女人应该和他有关，而且两人相处时间应当很长，长到这个女人的某些举动都不自觉地与他有几分相似。再联想到之前晏如玉恭敬地称她为“夫人”……真相昭然若揭。

他的夫人么……谢云归垂眼。

“……？”这次轮到易玦沉默了，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谢云归神情厌厌，低下头一副没兴趣再看她一眼的样子……她心中顿时又错愕又委屈。

之前魔君马甲也是，现在也是，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思考良久，易玦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天——她想明白了，她可能就跟这小子八字不合，而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合，不是换个马甲可以解决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读者反映耽美写得有点多影响感观，其实只有这几章哈（当时写的时候年纪小，现在自己看也有点尴尬哈哈），后面不会有什么与谢云归的纠葛

悄咪咪说一句：作者为爱发电，不介意积分，小天使们大可以养肥再看。

【（并不有趣的）小剧场4】

关于同情——

易玦（沉思）：……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简蓉（笑容疲惫）：我是想劝你远离渣男啊，姐妹。：）

关于嫉妒——

谢云归：他的夫人……？呵，不怎么样嘛。

易玦：你有种对着我的魔君马甲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