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弑父，和血中开出的花

或许是感应到烛龙神子的陨落，秦雪翼心神俱震，覆盖狰狞鳞片的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悲恸，竟在生死之间分神了一瞬。

蛰霜没有错过这次机会。

细长的剑刃一声铮鸣，仿佛拥抱曙光之前的雀跃欢呼。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

这血液在猩红中，居然还透着丝丝缕缕的金光，在烛光摇曳之下，那光泽流动，时而形如流云，时而化作抽象的花。

“秦雪翼，你真可笑啊，”蛰霜垂眸瞥了一眼，讥讽道，“你早已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怪物……”

“即便逃出魔界，这偌大天地间，又有何处能够包容你这个人不人魔不魔的异类？”

“霜儿，我是你的父亲啊……”秦雪翼下意识捂住伤口，却止不住潺潺血流，只能扯出一个有几分虚伪的笑容，“为父真的……始终没有忘记……你们……”

“那又如何？我们不在乎。”蛰霜漠然地抽出长剑，冷眼看他踉踉跄跄，最后跌坐在地，声音始终无波无澜。

“在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从未照顾过我的‘父亲’，我以前没有父亲，那现在、未来也不需要有。”

“秦雪翼，我们从来不屑与你为伍。”说着，蛰霜利落地一剑封喉，根本不想再听他的诡辩。

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她却没有丝毫松懈，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她还有一段艰难的路程。

她要先想办法避开来自魔族的追捕，乔装打扮越过重重城门，最后逃离谢陨把持的第十二都……

然后找出潜藏在仙门正派里，与秦雪翼合作、不语法师背后的幕后之人。

她本来只是隐隐有所猜测，而秦雪翼最后“退守人间”的邀请，则坐实了她的猜想——这场阴谋背后，一定还有藏得更深的人对其推波助澜。

蛰霜没有耽搁，趁着边迟月与烛龙神子缠斗，魔界上上下下没有多余的力量来追捕她，她很快离开地下暗道，打算一鼓作气穿越十二座都城。

“你这个愣头青，”一个熟悉的声音恶狠狠骂道，“你还真打算硬闯十二都？！你猜猜，你就算成功闯过去了，还有几条命在？”

蛰霜怔愣一下：“……朴白？”

一叶扁舟划开雾气，显出身形，它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舟身附近泛起虚幻的涟漪。

“是我。”朴白站在扁舟上，脸边依旧斜斜地扣着那张狐狸面具，金红色的流苏微微摇晃，她的神情中有些恼怒，又有些悲哀。

停下脚步，蛰霜仰头深深凝望着扁舟上的她，抿唇不语。

深吸几口气，朴白尽力平复下复杂的心情，良久，她放缓了语气：“你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离我赠你的批命……又近了几步。”

“我猜到了，”蛰霜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以，我唯一的挚友，你是来与我道别的吗？”

朴白嘴唇动了动，明明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闷闷地回应：“……嗯，来送你走。”

“这是我自己做的，”她指了指脚下的扁舟，“和师父设计的游船一样，带有隐匿的幻阵，于无声无息间日行千里。”

“送你了，有它的帮助，你应该能走得轻松一点。”

笑得灿烂，蛰霜愉快地张开双臂：“谢谢，要最后抱一抱吗？”

朴白跳下扁舟，倾身靠近她，却不是拥抱，而是扯下脸庞的狐狸面具，扣在了蛰霜脸上：“这个也送你，要好好保管它……最好，能活着把它带回来，还给我。”

做完这一切，她才同样张开手臂，用力地抱了抱她。

“我记得……这是你师父送给你的？你好像一直随身戴着。”蛰霜讶然，捋了捋面具两边垂下的流苏。

“我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的眼睛了，现在你更需要它，”朴白松开手，退后几步瞧了瞧，满意地点头，“你戴着很合适。”

“……真的谢谢你，到现在，居然还愿意做我的朋友。”狐狸面具背后，传出闷闷的声音。

“我伪善，优柔寡断，傲慢自负，同时也敏感自卑，”蛰霜自嘲道，“还传承着那样卑劣的血脉……你看到了吗？我剑上滴落的怪异、肮脏的血，来自我的亲生父亲——尽管我不想承认这点。”

朴白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笑了：“我是和你做朋友，又不是和你父亲，我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管他是怎样的肮脏、卑劣，在我眼里，你是他污浊的血中开出的美好的花，是我珍视的朋友。”

“好了，现在别提那些煞风景的事了，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朴白微笑着，一双浅灰色的眼眸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在她看到的未来里，蛰霜此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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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变革，和可以任性的年纪

“《关于魔界深渊边境土地去瘴气后的恢复、维护与分配》……”

谢陨一字一字念着文书的标题，明明都是他所熟悉的文字，但连在一起后却变得颇为陌生。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自很多年前开始，魔君殿下便喜好题长标题，但也不会如此的……奇怪。”

“殿下所思所想，我真是越发琢磨不透了。”他扇着纸扇，摇了摇头。

“父亲居然也会有对事物百思不解的时候吗？”

比起书生模样的谢陨，自小跟随魏危棠习武、之后又进军磨炼的谢云回行为举止更为豪爽，此刻她打趣着大笑几声，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明晃晃的。

“终究是年纪大了，同辈人大多早已入土的年纪……纵然有一身修为撑着，也生出几缕白发了，”谢陨毫不忌讳提及自己的衰老，望向最令他自豪的继承人，“你倒是有很多想法，与殿下不谋而合。”

“例如这个文书，就是殿下先前召你入宫，一起商议定下的吧？”

“果然瞒不过您！”谢云回爽快地点头。

废除奴隶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为了社会的稳定，又不能强行动摇太多其余人的利益，于是边迟月就把目光投向了深渊边境。

那里的土地曾被瘴气侵蚀，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没有正常的生灵可以长时间健康地在那里生活。

然而，如今深渊封印已除，源源不断释放瘴气的烛龙尸骸也已经被边迟月收回，“深渊”从此以后将成为一个象征意义的符号，不再具有那么恐怖的危害。

连带着周围的土地，也会慢慢从抹杀生命的“禁地”，转化为沃土。

谢云回那次被召见，正是商讨如何将深渊边境的土地合理利用起来，分配给曾经的“奴隶”——现在魔族人民的一份子。

未来，她至少会花费一段不短的时间，定期带队去深渊边境检查情况。

可能会有两百年左右？

这对于近六百岁的谢云回而言，也算得上是漫长的时光。

这代表着她会负担起无形的枷锁，分出修炼的精力来做一件尚且不知能否有结果的事业，而她的境界提升则会被搁置，甚至可能被同辈继承人赶超……

但是没关系。

六百岁正是可以稍微任性一些的年纪，她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浪费”，献给那些在其他人眼中荒诞不可及的理想。

凝视她明亮的眼眸，谢陨忽而轻笑：“等我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隐退，接下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去尽情尝试吧，只要谢家还在，你就还处于可以任性一些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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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未来，和坚定向前的傻气

由于楚月初一路追踪剑魔踪迹有功，度鸦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如果他愿意，可以加入他的麾下，成为万千在暗中注视、保护魔界的影子中的一员。

楚月初纠结几日，最终还是回绝了。

他的脑海中始终有一些身影挥之不去，有那位不断徘徊于深渊边境寻找孙女踪影的聋耳老翁，有那张葬身魔兽腹中、死后与其鳞片融合的人脸，还有那位一爪劈开蜘蛛魔物救他一命的女修……

“大人，您是不是说过，魔君殿下将要设立新部，用以那个什么规、规……”下定了决心，楚月初鼓起勇气问栖息在枝头的度鸦。

“殿下说的是‘规范化管理魔兽’，”好不容易忙中偷闲，度鸦眼睛半睁，懒懒地回答，“似乎是打算从其他部门的尚书、侍郎中调人去管理。”

“那可是一个苦差事，要一切从零做起，拼凑、训练属下，还没有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只能不断尝试，出了错可能还要承担责任……那群人精现在应该都对这个职位避之不及吧。”

楚月初眼睛一亮：“那……那里一定很缺人？”

度鸦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图，看向他：“小子，怎么？你放着我们情报部不来，打算去那个还没影儿的魔兽部？”

“嗯，”楚月初脸色有些羞怯，但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我觉得那就是我想做的事！度鸦大人，您能不能帮我……”

“你这小子真是的，傻里傻气的，”度鸦叹气，“好吧，好吧，我会向上面推荐你的。”

“如果真成了，你就等着吃苦头吧！那工作肯定不好做，你做好准备。”度鸦恶声恶气地恐吓几声。

“我知道，谢谢大人！您真好！”楚月初用一种亮晶晶的、崇拜敬仰的眼神仰望他。

“啧，傻气……”度鸦有些招架不住，草草丢下一句话，随后就拍了拍翅膀，飞向云霄。

阳光照射在他黑亮的羽毛上，他眯了眯血红色的眼眸，俯瞰身下的魔族都城。人民已经陆陆续续从先前的风波中走了出来，大街小巷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一派平和景象。

而第一都中心，白雾弥漫，被天雷摧毁的魔宫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建。

未来，应该会更好吧……

掌握魔界情报多年，度鸦一向只看实在的证据，但在此刻，他也不介意相信一下直觉和预感。

会更好的。

——魔界篇【诸魔拜我】，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仙界篇。感谢在2023-08-12 17:15:04~2023-08-18 16: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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