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乄日上三竿才醒来,他先是迷糊了一下,而后突然窜起来,急急忙忙往门外走去,也顾不上什么敲门不敲门的,直接拍开姬云间的房门进去。
姬云间不知何时拿到的笔墨,正在桌前写写画画,见他进来,不过是微微侧目,没有看他,也没有对他贸然进来有什么不满,似乎是已经习惯了。
闻人乄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后脑勺,往后退了两步,说道:“抱歉抱歉,我以为你走了,还好没有。”
他帮姬云间带上门,垂头丧气回到自己屋中,往床榻上一倒,满脑子都是姬云间临窗而坐,修长的五指轻轻捏着笔杆,露出白皙纤细手腕的模样。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展开五指,心道自己一只手大概能捏住他两只手的手腕。
原来他是会书画的。
闻人乄坐起来,想着去看看他的书画,说不定能写几句给自己。
他洗漱完毕,整了整仪容仪表,这才重新去敲姬云间的房门。
敲了几下示礼,他推门进来,姬云间仍然是先前的模样坐着,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用笔杆摩挲着下巴,显出几分可爱来。
房中十分寂静,除去街道上隐约的杂音,只剩闻人乄胸腔的跳动声,震的他整个人都显得飘飘忽忽的。
“用过早膳了吗?”他走到姬云间的身后,见他原来是在作画。
雪白的宣纸上,一轮黑色的弯月悬在上方。
姬云间轻轻的摇头,意思是自己没有用膳。
闻人乄在他后方,居高临下看他,除去那黑月白纸外,还有他纤细的脖颈,格外的显眼。
这么一看,又觉得他格外乖巧。
所有并不恰当的形容词,都不自觉的出现在了脑海,比这些更诚实的其实还是闻人乄的身体,他微微前倾,有些不自在的说:“啊,那我去叫些早点。”
而后以最快的速度闪出了房间。
等他出现在楼下,已经快要过了午膳时间,小二大约见他无精打采,打趣道:“哟公子,这么晚才起啊?是没有睡好吗?”
闻人乄摆摆手:“唉,还行还行。”又不忘说:“给二楼最里间那位公子送些简单清淡的饭菜上去,你送上去的时候在门口敲三下门,说来送饭菜,他自会给你开门。”
小二笑呵呵:“怎么着公子,您不亲自去送了?”
“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哎哎哎,公子你们这是要住多久?若是再住一晚,那可要再交房钱的。”
......
闻人乄看着对方期盼的眼睛,摸了摸自己就快身无分文的口袋,强装镇定:“我回来问问,少不了你们的。”
他出了门,外面日头还盛,走了两条街,才终于在一座拱桥头见到卖油纸伞的摊位。揣着仅剩的几个铜板,他也没有多少挑选的余地,拿了一把宽大的黄油纸伞能遮阳便罢。
再一抬头,那拱桥上站着的却是明西。
曼妙的女子在桥面上安静的望着他,直到对上他的目光才走下来。
“还以为见不到公子了,怎么公子还在不汶枝呢?”
闻人乄很诚实:“我也以为明西小姐会回大竹呢。”
明西笑了笑,带着他往前走。
“我已经知道了,你答应夜江春要与那位姬宗主一道去寻找那个活煞。”
闻人乄应了一声。
“我很少会看错人,我也一直以为公子是个顶聪明的人,你难道真的要去趟那趟浑水吗?”她没有侧目去看闻人乄,只是一直目视着前方,眼中波光流转,似有千万万语,终不能说。
“我......”闻人乄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夜江春不过是想利用你罢了,也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你又何必明知他不安好心,还要走入他的圈套呢?他让他的弟子前去江川与阙端,打探你们的消息,本就是对你们存有疑心。”
“我不知道。”闻人乄实话实说:“姬宗主在我年幼时救过我。”
“报恩不过是一命还一命,你处处跟着他,处处帮他,也是在为你自己树敌,你会不知道吗?”
明西像是说累了,也像是知道自己说不动他。
“如果你一定要帮他,我只希望你最后能全身而退。”
闻人乄会心一笑:“谢谢。”
明西终于是用眼角看了看他手中的伞,虽是疑问,却很肯定:“给那位姬宗主买的?”
闻人乄很不好意思,将伞柄捏了又捏,还是大方承认:“是。”
“修毒之人确实不能见阳,逆大道而行,经脉亦违逆清灵之气,肉体凡胎而已,如何能不损耗?”她说完又问:“你们预计什么时候出发?”
闻人乄也问:“盛和君说要毁了黄沧岭,怎么还没有动手?”
“那里小鬼小怪太多,地势广袤复杂,多条河流纵横而过,他若是不规划好,恐断了河流,影响到别的地方。”
“怪不得,是我想的浅了。”
说话间,明西已经将他送回了他与姬云间下榻的客栈门前,看来她早就知道闻人乄住在这里。
“你到了。”
“是,多谢小姐。”
明西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可临到分别前,她还是满心不舍,于是借着这短暂的分秒,她说:“我从前多次路过不汶枝,只道这里虽不如大竹繁华,却也有大竹没有的淡然,偶有驻足,鲜少常住。”
她似乎还有话,却又说不出口,亦或是不必再多说,隐忍许久,终于是敢抬眸去看闻人乄,却也只有打转的泪水强压住了那些汹涌的情意。
“公子以后会去大竹吗?”
闻人乄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垂眸看伞,不住摩挲那伞柄,内心小小纠结,还是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明西咬住下唇,像是忽然释然。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直到明西走了,闻人乄猛然听见头顶有关窗的声音,再抬头去看,那正是姬云间房屋的窗。
他不会都看见了吧?
闻人乄没来由觉得心虚,他捏着伞僵硬的上楼,在姬云间的门前愣是有些不敢进,好容易准备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姬云间错开他要出去,闻人乄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却又有些用力过猛,险些将他拽跌倒。
“对不住对不住。”他急忙要两只手去扶,却被姬云间一把打掉。
眼看姬云间要出门,闻人乄不得已赶紧说:“你就这样出去啊?”
他没有披斗笠,也没有蒙面,更没有将自己裹起来。这个样子的他要是被人看见可得了!
姬云间似乎是没有发现自己没有遮挡,略微有些愣神,这空档间,闻人乄把油纸伞递给他:“用这个吧,如果你不介意别人看见你的话。”
姬云间看着他手中的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回到了屋中。
“我用我仅剩的几个铜板买的,你可不要不要,我就一件衣服,不能再借你了!”他见姬云间面色不大好,又说:“要不这样吧?我反正把自己卖给你了都没要钱,但要是把我饿死了,也是你的损失,不如你养我吧?我吃的也不多,还很能干!”
姬云间有些阴沉的盯着他,看的他浑身毛毛的,但嘴里还是一点都不含糊:“我说真的,我多能干你也看到了你肯定不亏的!”
就在闻人乄要认输不再胡说八道时,姬云间竟然皱了皱眉头,那模样像极了在算一笔算不明白的账,眼中都充满了狐疑。
闻人乄不敢再说话,只好努力做个小可怜。
果然姬云间从袖中摸出了个钱袋子,一把扔给了闻人乄。
随着这钱袋子而来的,是那股浸入了闻人乄心间的香味。
闻人乄晕晕乎乎的打开钱袋子,竟然发现除去一些碎银两外,都是金子,还有一些金叶子!
果然是跟了个有钱人!
闻人乄抱着钱袋子不松手。
“好哥哥,以后我为你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你养我准没养错!”
姬云间似乎满脸嫌弃。
其实闻人乄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出去。
但他就是想赖着不走,抱着钱袋子开始幻想:“唉,等忙完了你的事情,你和我一起走吧!不,我跟你走!”
他笑眯眯讲给姬云间听:“老远死的时候说他最希望我出了阙端,去东方,找个修门修习也好,找个地方盖个房子娶妻生子也好,总归是不再回到彼藏就好。”
“我以前最想去扶海,不过如今跟了你,你去哪里我就去......”
姬云间一把拽住他将他往外推。
“唉唉唉,好哥哥干嘛啊?”
姬云间将他推到门口,闻人乄抓着门框挣扎:“我没有说错什么吧?你要是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你别赶我.....”
姬云间松开他,回到桌前,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刷刷几笔,然后捏着纸拍到他胸前,将他推出门外关上了门。
闻人乄揣好钱袋子,将纸张摊平,只见那白纸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格外显眼。
“出去。”
闻人乄忍不住露出笑意,盯着这两个字越看越爱。
写得真好啊,以前果然是天上之人,才有这样的才貌。
而自己呢,老远教他读书练字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现在也写的不成样子。
真后悔,早知道好好读书了。
天上之人,哪会看得上凡夫俗子。
闻人乄一边后悔,一边将那张纸工工整整叠好。
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