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韩榷周在办公室忙碌着，周文博拿了一份资料过来让他签字，说是各地区天文台联合开展一次关于外太空物质的主题研讨会，单位领导准备派他们去杭州出差。

韩榷周正准备签字，落笔之前停住了：“出差？什么时候？”

今天是12月8号，距离他们约定的日期只剩一周了。

周文博说：“你放心，时间方面我确认过了，11号去，12号就回，不会耽误你的大事。”

南月的电话在这个时候进来了，韩榷周把笔放在一边，先接电话。工作时间，南月非必要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大多微信联系。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韩榷周问。

“佟笑蕊刚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贺峥约罗遇心见面被拒绝了。”南月说重点，“她还说，和罗遇心无疾而终的这段感情一直是贺峥心中的憾事，她希望罗遇心能见贺峥一面，让我帮忙劝劝。我直接替罗遇心答应了。”

韩榷周知道贺峥对南月而言是有着不寻常意义的朋友，他也隐约觉得，南月给他打这个电话，怕是不止于此。

果然，南月又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贺峥和罗遇心命运发生了变化吗？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导火索是你。你可以问问周文博，他应该有印象。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跟你一起下山吃中饭，在餐厅遇见了贺峥。饭后你跟贺峥去咖啡厅坐了会儿，佟笑蕊就是在那个咖啡厅跟贺峥重逢的，也是在那个时候对你一见钟情的。”

“佟笑蕊告诉你的？”

“嗯。”

南月又跟他说了当年姚星之的插曲。这些事她也转达给了罗遇心，罗遇心意外却也不那么意外，她云淡风轻地说了句“都过去了”，然后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去午睡了。反而南月心里不太舒服，这一切都是由他们的时空旅行引发的连锁反应。

如果韩榷周没有约贺峥去咖啡厅，贺峥就不会遇见佟笑蕊，佟笑蕊不会去贺家做客，不会发那条朋友圈，姚星之不会去贺峥妈妈那边挑唆，贺峥妈妈不会找罗遇心，罗遇心不会急着拒绝贺峥……

如过韩榷周没有约贺峥去咖啡厅，贺峥和罗遇心本该有个美好的结局，他们的命运会停留在这一轮变化发生之前。

南月这么一说，韩榷周的心情也开始变得怪异。他原本认为，对于2016年的他们来说，现状才是正确的未来。那么，罗遇心和贺峥呢，他们的这一结局也是正确的吗？

“罗遇心怎么说，她同意跟贺峥见面了？”

“同意是同意了，只是现在她家附近全是蹲守的狗仔，稍不注意就会被拍。她跟闻恺被拍无所谓，横竖两人都是单身，传绯闻就传吧。但贺峥毕竟是个人夫……”

拍到就尴尬大发了！

“这是个问题，罗遇心最近确实不方便见贺峥。”

“要不让他们来这儿吧。”周文博适时地插了句话，“山脚下有保安岗亭，我让他们注意一下，防止有人尾随。天文台离市中心远，又在半山上，一般也不会有人跟到这儿来。”

韩榷周觉得可行，他重复了一遍周文博的提议。南月也觉得可行：“我去跟罗遇心商量时间。”

想了想，她又说：“你有没有感觉，佟笑蕊对这件事过于积极了？没见过哪个妻子会想方设法让丈夫跟别的女人见面的。”

“佟笑蕊这么做并不只是在帮贺峥解脱，更是在帮她自己。”

南月话里有话：“是啊，贺峥心里有罗遇心，佟笑蕊心里也有别人嘛，早解脱早安心。”

韩榷周无奈笑笑，佟笑蕊喜欢他这件事，他是无法反驳的。

两天后，京州市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相较于往年，这场雪来得格外早。南月一出门就被满目的白色震慑住了。她心中有一丝酸涩，下雪天，还挺适合告别的。

她亲自开车去接罗遇心。事先跟荣姐说的是，罗遇心这几天心情不好，又无处可去，她接罗遇心去天文台的后山赏雪。这个说法荣姐很认同，罗遇心老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再说天文台这样的国家单位，狗仔应该不会随便去偷拍。

罗遇心从电梯出来时，南月差点没认出来。她穿了一件到脚踝的羽绒服，戴了一顶能把耳朵包进去的绒毛帽子，一条松软的羊绒围巾把脸围住了大半。南月笑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以为意：“我不是怕被人认出，是怕冷。外面下着雪呢姐妹。”

“你是打算跟贺峥在室外见？”

“嗯。已经够麻烦韩榷周的了，不想再给他添乱。”罗遇心说，“他办公室外面不是有个露台么，就在那儿说吧。”

南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下班点，天马上要黑了，大冷天露台上应该不会有别人。她把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在脑子里盘了一遍，觉得不会出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她们到韩榷周办公室的时候，贺峥已经在了。南月特地通知他提前过来，跟她们错开时间。虽说在这一轮局面中，不会有人把贺峥跟罗遇心联系在一起，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考虑些总没错。

“你来了啊。”贺峥看见罗遇心，不由自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罗遇心也有细微的不自然，但身为演员的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明明前几天在于媛媛店里见面，他们都很体面。

罗遇心看了一眼窗外，“我们出去聊吧，外面露台没什么人。”

“好。”

“等一下，”南月叫住罗遇心，“不用着急回来。你们放心聊吧，周文博确认过了，没人跟来。我和韩榷周在这儿等你。”

罗遇心点头，跟在贺峥身后出门。

之所以有这么一个提醒，是因为南月察觉到了罗遇心今天不太对劲——跟平日里提到贺峥就事不关己的她判若两人。

露台已经积了一层雪。罗遇心凝视着远处的山林出神，不论是她，贺峥亦或是周文博，都不记得他们曾经在这个露台有过一次类似的会面。那一次，跟他们共同面对问题的是2021年的韩榷周和2016年的邱繁素。

“有时候觉得，我真的是个很好的演员呢。”罗遇心对贺峥说，“你看我就不像你，那么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贺峥笑了笑，他一说话，嘴里哈出的全是白气，“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用这样的方式跟你见面。笑蕊说得对，我早就该找机会跟你聊聊的。有些事在心里憋得久了，愈发不愿意面对。”

“是，说清楚了也好。”

“当年那些事，你应该听邱繁素说了吧？我不知道我妈妈去找过你。”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长辈。我们的事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我很想知道，假如姚星之没有去找我妈妈，我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成什么样？罗遇心心里苦笑。其实是发生过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这段记忆而已。她问：“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贺峥被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信。在那个世界，你和佟笑蕊没有重逢，姚星之也没有去找你妈妈。而我们，会按照最好的节奏相遇、相知、相爱，我们应该还会结婚，会……”罗遇心声音哽咽，即便是专业的演员，她这一次还是没隐藏住情绪。她努力把话说完：“会很幸福的。”

不过一句话的时间，贺峥已经把罗遇心描述的过程想象的一遍。他突然很想拥抱她，就当是告别吧，认识她这些年，他还从没有拥抱过她。可是手伸到一半，他在离她肩膀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停住了，尽管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的意思。

四目相对，罗遇心发现贺峥的眼眶是红的。她知道，此刻的他很努力在克制自己。

最终，在理智面前，贺峥放下了双手。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样不好，不合适。

罗遇心转过身去：“贺峥，都过去了。过了今晚，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露台东边有一处台阶，顺着台阶向下是一条林间小路，通往露天停车场。一到这个时间，路灯就都亮了。

“你看，雪又开始下了呢。我们要不要下去走走。”

贺峥回头，果然，路灯下纷纷扬扬飞舞着碎屑般大小的雪花。冬天的山林里，树叶全掉光了，枝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若是这样下一整晚，明天森林就是银装素裹的景象了。

林子里很安静，能听到雪落下的沙沙声。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在小路上散步，到了停车场又继续绕回露台，一圈又一圈。仿佛约好了一样，谁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许久，当他们走到其中一盏路灯下，罗遇心站住了。她望着贺峥的背影，把酝酿了一晚上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贺峥，让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我很抱歉。我早该向你承认的，当年我爱过你。但那些已成过往，我们不应该再被羁绊住。希望未来你可以好好的，享受阖家安康的生活。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不会因此就不相信爱情的。相反，我会保持热忱，去邂逅下一个能让我爱上的人。我也会幸福的。”

贺峥没有回头，他声音沙哑：“好。我会祝福你的。”

“谢谢。我该走了，再见了贺峥。”

罗遇心快步向前，越过贺峥，在雪地印下一串脚印。

贺峥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她渐行渐远，走上台阶，走进天文台，消失那扇门后。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被抑制在眼眶许久的热气终于得了自由，往外落了一道。

罗遇心没有进韩榷周的办公室，她敲了敲门，说了句她先回车上，直接离开了。

南月听出了她的声音不对。她应该是哭了。

“给她点时间调整吧，我们晚些出去。”

“但愿这是蝴蝶带来的最后一场风暴。”韩榷周仍有忧虑，“2021年的我在2016年多待一天，这样的风暴可能就多一场。如果我们回不到正确的时空，变化会一直发生，后果也可能越来越严重。”

“你想说什么？”

“等回到属于我的世界，我得回英国去了，我会劝说周文博跟我一起回去。”

南月跟他说过，在这个时空，他和周文博都是2017年才回国，同年年底一起入职市天文台。但是在他的时空，一切都被迫提前了。他要做的是让所有事情按照正确的轨迹进行，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哦。”南月心不在焉，攥紧了大衣口袋。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嗯，有想过。”

“回到2016年，我跟那个时空的邱繁素也不能再见面了。”

“是啊。是不该再见面了。”既然他先提到了，南月觉得她也不需要犹豫怎么开这个口了。她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韩榷周：“这个你拿着，带回那边吧。”

韩榷周低头一看，是两张电影票，票跟上的日期是2018年10月17日。

“我们本该在这一天遇见的，”她说，“等你回到过去，你就去找那个时候的我，跟她约这场电影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正确的时间相遇。”

“好。”

这是他们早就心照不宣的决定，他们应该在正确的轨迹中遇见彼此。许是上天安排的巧合，那场电影的名字叫《那就去梦里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