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烨！等等我！”

孟宛追得急，乍一出门不适应眼前黑暗，几乎是顶着雪粒子摸黑前行，刚拐过转角膝盖处的伤又被牵扯下猛然一疼，两腿瞬时脱了力，险些跪坐地上，好在她两手及时撑住。

“我腿受伤了，好疼……”孟宛索性蹲在原地，可怜巴巴道：“能过来扶一下吗？我起不来。”

庄烨的皮靴陷在雪地里，就停在距她几步远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孟宛见他丝毫没有要过来扶的意思，心中难免不平道，刚才还对赵蓉儿柔声细语的，这会儿面对她却又冷又硬。暗暗叹口气，自己拍拍手上碎雪，扶着膝盖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你故意支走了时凌雨？”

庄烨也没隐瞒，老实应了声“是”。

“可是你怎么会武功？”孟宛虽然不懂如何看出武功的高低，但短短数日绝对不可能练就他这般身手，于是试着揣测道：“难道你继承了原身的能力，功夫及画技之类的？”

庄烨不置可否，垂眸看着眼前女子连昏沉夜色都遮掩不去的一脸病容，反问她：“你原本身体就这么差？”

“……”

孟宛有些无语，别人穿来继承一身本事，她穿来没有任何技能加身不说，还得了副柔弱多病的累赘身子。

庄烨见她一阵无话，转身欲走，没想身后人再次开口喊住了他。

“嗯……那个……”孟宛难得有机会与庄烨独处，不想那么快放他走，可两人相识时间太短，能扯的话头属实不多，“我瞧你挺怕冷的，把暖和屋子让给我们了你去哪睡？”

雪落无声，不觉间铺满了肩头。庄烨闻声驻足，一袭玄黑大氅几乎融入无边暗夜，他的目光穿过飘洒在两人间的星点雪花，直直看向孟宛，片刻道：“你的任务，是我？”

“……不，当然不是！”孟宛被直接戳破了强行搭讪的那点小心思，有些慌乱，下意识先否定了，眼睛心虚地看向别处，接着圆谎道：“既然你的任务是赵蓉儿，那我的肯定就是时凌雨了呀。”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异世里，只有你我是不同的。”生怕庄烨不信，她又接着补充道：“俗话说得好，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就多条路。你我既然来自同一个时代，又有相同的目标，私下理应走近些。”

孟宛眉眼弯似新月，说到末了扬唇一笑，“你说对不对，朋友？”

*

那晚，赵蓉儿因孟知君欲加害她一事而对孟府印象变差，喋喋不休追问起孟府里的具体情况。

其实若非孟宛掺和进来，赵蓉儿本应与孟知君维系一段时日表面情谊，从她身上栽过几次跟头后才会彻底决裂。

眼下孟宛也不知道她们母女进了孟府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而且孟家府大人多，又妻妾如云，家宅想也不会安宁，仅表面风光罢了，背地里的腌臜事海了去了。她亦没认全府里人，书中剧情又不能透露，实在不知该同赵蓉儿说些什么。

只道“需防着孟知君”，随后佯装困得厉害，眼睛一合噤了声。

时过五日孟府大喜，是孟令涛迎娶他第十九房妾室入门的好日子。

岑清晏虽是府中唯一一个上了年纪并带着女儿二嫁进来的，但这回结亲的阵仗比以往任何一房妾室入门时都要声势浩大，事因十几年前岑清宴的容颜曾名动整个京城，有半数以上的男子视她为天上仙，梦中情，其中自然包括尚未发家的孟令涛，岑清晏可以说是他一直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在她夫婿赵川去世的三年里，孟令涛前前后后下了不少功夫，才能如愿娶回的美娇娘，故以如娶新妇般三书六礼一样不缺，还宴请了京中大半的名门望族前来赴喜宴，闹得是满城尽知。

难得这次张兰溪那头竟也遣来了下人，叫孟宛同何明月共去前院赴宴，说是“老爷重视这门亲事，希望府里人都能前去，办得体面热闹些”孟宛当时听了这话被气笑了，心道：这不是杀人诛心吗？

以往孟令涛办喜事，除了正室张兰溪必须在，余下妾室去不去可随意。孟宛不清楚其他妾室对孟令涛有几分真情实意，但这段时日与何明月相处下来，她能确定何明月是有真情在的。

送走张兰溪的下人后，何明月愁眉苦脸纠结了大半日，最终还是挑了两身得体衣裳领着孟宛往前院去了。

后院距前院属实太远，即便是两人一路步履匆匆，待赶到前院已是宾朋满座。何明月很少来前院，身边又没个婢女引着，免不了有些局促，她四下张望瞧见院中间的一张圆桌上有几个熟悉的妾室面孔，便牵着孟宛穿过熙攘人群坐了过去。

见得八人位圆桌，围坐了六名身着绫罗绣衣，头梳妇人发髻的女子，刚巧空出两个座椅。

母女二人方姗姗落座，何明月身旁一名鹅蛋脸柳叶眉的女子开口搭了话，她柔声细语道：“真是有段时日没见明月妹妹了，过得可好？我怎瞧着你清瘦不少？上回同你说平日里无事便常来我院子里坐坐，你也没来过。”

何明月浅浅一笑，回道：“入冬后我腰疾复发了，走不得远路，待开春了再寻个时日去慧瑾姐姐院子里坐坐。”

“老爷没给你院子里配个轿子么？”沈慧瑾拉过何明月的手亲昵握住，柔声抱怨道：“老爷也真是的，咱家府那么大，院院相隔甚远没个轿子可如何走动。明月妹妹不说他便以为不需要罢，他惯不会体贴人，妹妹不必将这事放心上，我寻着机会就替你给老爷传句话。”

何明月竟没婉拒，只笑笑把话茬掀了过去。

孟宛安静听了一圈，算是把这桌上的女子认了个全。最先跟何明月搭话的是孟府里的三房沈慧瑾，孟棠的母亲，她性格看似柔和与谁都能相处得来，实则浮于表面，嘴上说得万般好听却从不会真办实事。

何明月不是个善谈的，聊不上几句就断了话，于是她又耐不住扭头与旁边唤作“颜夫人”的女子聊去了。

这个颜夫人的来头不小，她家中老爷与庄烨的宰相爹沾亲带故，一口一个“宰相爷”叫得十分熟络。桌上的七房钱思思和十房褚怡菲，以及外府来的两个夫人言语间皆对其阿谀奉承，巴结之意溢于言表。

她们母女二人落座至上菜，只有沈慧瑾上来同何明月聊了几句，其他人于她们视而不见般，无人来攀谈。何明月既说不来奉承话，她们聊的胭脂水粉、锦衣绣袄也插不上嘴，没动筷几下就又开始局促起来。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哄笑喧闹声，众人齐齐追声望去，原来是一身喜服的孟令涛敬酒至此，那桌上宾客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他举着鎏金酒盏，连连仰头畅意大笑。

孟宛悄悄侧脸看向何明月，她咬白了嘴唇，面上有掩饰不住的落寞之色，一双眸子垂了又垂，好半晌伸手过来握住了孟宛的腕，说道：“宛儿可吃好了？我……我有些想回去了。”

“吃好了，我们回去吧娘亲。”孟宛方才埋头吃了不少，倒是何明月统共没吃几口。

孟宛等何明月跟沈慧瑾道了别，刚站起身欲随她提早离席，忽觉后腰窝处被人戳了一下，痒得她脖子一缩，回过身见赵蓉儿笑意晏晏，说：“可叫我一通好找，原来你在这桌呀！”

“宛儿，这位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何明月瞧见一袭鹅黄衣衫的赵蓉儿，生得柳眉如烟，眸含秋水，她从没见过这样明艳有灵气的姑娘，忍不住感叹道：“长得可真俊俏。”

孟宛犹豫了一下，才介绍道：“她是今日过门的十九房岑姨娘之女，赵蓉儿。”

话音落，何明月微微一怔，笑意僵在脸上。

“何姨娘好。”赵蓉儿丝毫未觉其间的微妙气氛，走上前熟稔地挽过孟宛臂弯，朝何明月微微歪头，仍嬉笑道：“你们这么早就回了么？何姨娘能否把宛儿先借于我，晚会儿我再把她送回院里，可好？”

到底是大人间的事情与孩子无关，何明月能想通透，宛儿性格随她内敛沉闷了些，她是愿意让宛儿多与赵蓉儿这般活泼性子的人交往玩耍的，于是笑道：“你们尽管去玩就是。”

与何明月分开，赵蓉儿引孟宛一同回她所在的那桌，二人绕出桌桌相近的院中，步上连廊朝位于院落西首的亭台水榭踱去。

天色将暗，数名婢女穿行忙碌着点亮廊下挂灯，每间隔几步便可见一悬挂于侧上方的精巧灯笼，散发成圈的暖黄光晕照亮了整条连廊。

孟宛不禁想起后院门口两顶破旧纸灯，那点子微乎其微的光亮，一入夜院中只能依靠着头顶月色勉强辨路，明明同为孟府中，差距竟能如此之大。

身侧的赵蓉儿没注意到孟宛短暂出神，兀自道：“凌雨同文华殿大学士家的嫡子宋望尘是好友，我与他见过几次面，是个能说会道的，今日宴席他那深居简出的孪生妹妹宋念微也跟来了，没想到竟是个闷葫芦，我与她聊不来。”

孟宛知晓宋念微跟来的目的，还是接了句：“这次她为何肯跟来？”

转眼已行至假山池水环绕的亭台水榭处，内设有三张八人位圆桌，宾客零散坐落，旁侧侍奉的婢女却尤其多，耳伴着潺潺水声，在烛光氤氲里推杯换盏。一看便知，这风雅之地坐的定是些家世显赫的贵客们。

“还未同你说，我们那桌上呀，有贵客！”二人拾级而上，赵蓉儿朝靠右边上的圆桌一指，道：“世子殿下韩少钦与我们庄先生居然是旧相识，也在这桌。”

说到这里，赵蓉儿脚下顿住，压低声音以手掩唇地接着说：“听闻皇上有意把宋念微许配给韩少钦，我猜她是想借此机会来提前相看。”

孟宛的目光随着赵蓉儿的话语声，投向数步之遥外一袭暗红色水纹锦袍的男子身上。他单手执酒盏，坐于身披银白狐裘的庄烨旁，长眉下生得一双多情桃花眼，这会儿似乎已经饮了不少酒，面色泛着潮红，眼神慵懒且迷离，俨然一副放荡的纨绔模样，同书中描述无异。

不过须臾间，孟宛正欲移开视线，没曾想竟被韩少钦敏锐地捕捉到了，四目相撞，他眼中飞快逝去的一抹清明，惊得孟宛步伐稍乱了几步。

只觉脚底下面一软，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究竟踩到了何物，余光觑见左侧腾的立起一道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