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孟宛已经躺在了时凌雨怀里，二人倒地时，她清楚听见了他的脑袋磕在冰面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吓得她连忙坐起身，紧张地去摸时凌雨的后脑勺，“你头没磕破吧？”
“没、我没事，孟姑娘不用担心。”
时凌雨脸色不自在地躲了躲，蓦然倾身靠过来的孟宛，接着又四处张望找寻赵蓉儿的身影。
刚才眼看着孟宛朝他们飞奔而来，速度之快，根本无法避让，时凌雨怕会伤到赵蓉儿，反手就将她推开，自己则被孟宛撞倒在冰上，头懵了一阵。
“我听声儿撞得不轻，你别动了，快让我看看。”
孟宛按下时凌雨欲起身的动作，膝行至他背后，借着光亮看了看，他的头发乌黑茂密，什么也看不出，只得又伸手轻轻摸了摸，感觉到一片粘腻潮润，低头看去，手心已然被鲜血染得通红。
“你头都磕破了，还说没事？”孟宛慌乱地从怀里掏出手帕，哆哆嗦嗦地压住他伤处，“真对不起，害你跟着受了伤……”
时凌雨听见孟宛的声音发颤，想回头，却被她厉声喝住，“孟姑娘你哭了么？我真的没事，习武之人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小伤而已，你不必介怀。”
恰在此时，赵蓉儿搭扶着庄烨的手臂滑靠过来。
时凌雨立刻站起，“蓉儿，你没有受伤吧？我……我方才一时情急，便推开了你。”
“我没受伤，庄先生及时拦住了我。”赵蓉儿低头瞥见孟宛手中染血的帕子，神情一紧，“凌雨你伤到哪了？怎的出这么多血。”
时凌雨满不在乎，“磕到头了，一点小伤罢了，把你们吓成这样。”
“受伤了便要及时包扎，磕到头更不得马虎对待，走，我现在就随你去医馆找个郎中给好生瞧瞧。”
心上人的关心，忽然让时凌雨觉得这个伤好像受得挺值，他抿了抿唇，乖巧点头道：“好，我跟你去医馆包扎。”
辞别时，时凌雨跟庄烨无声的眼神交接，少年不自觉多了些许略胜一筹的得意感。
庄烨并没有当回事，身子一侧，淡定地给他们让开了路，待人走远，他垂头看向冰面上蜷缩成一团的瘦小身影，“你怎么不跟着去？难得良机。”
混乱中他的那一推，其他人或许没注意到，孟宛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迎着风雪，眼眶通红地怒视他，“你眼里只有任务？对书中人的性命丝毫不在意？利用我就算了，难道伤到别人也没有悔意？你就是这么冷漠无情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过分！”
少女的眼泪大颗滚落，眉目之中流露出的，皆是对他的厌恶。
“我……”
庄烨盯着她的模样，呼吸一滞，短暂地失了声，恍惚间似乎透过她的脸看见了另一个人。
等不来一句回应的孟宛对他凉透了心，不愿再多瞧他一眼，自己起身往湖岸边踱去。冰面太滑，她走不快，走了许久可还是离湖岸边很远，她一边走一边气得直抹泪。
庄烨只用几步便追上了她，“我……我扶你过去。”
“不需要！”孟宛用尽全力去推开庄烨，也只让他后退了一小步而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几欲崩溃地跺跺冰面，深吸一口气，还得继续往前走。
庄烨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上了岸，江梦出现在他俩面前，扫一眼孟宛，对他道：“庄先生，我有点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宛趁江梦说话的空儿，逃跑了，她不知道今晚庄烨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但她现在一丁点也不想看见他的那张脸。
她一路跑进了竹林里，周遭变得越来越黑，她有些害怕地停下脚步，喘着粗气。
“姐姐正要去寻你呢，没想到宛儿妹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声音自背后传来，孟宛猛地回身，见夜色下的重重竹林中慢悠悠走出三个人来，正是她的“好姐姐”们。
孟宛面露惧色，“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孟知君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尤其尖锐，“我的好妹妹，自然是跟你玩些我们以前常玩的游戏，忘了么？哦，也怪不得你，毕竟自从赵蓉儿那个贱婢入了府后，姐姐们想与你亲近都难了许多呢。”
“大姐姐，别跟她废话，这段日子我瞧她不顺眼极了，直接动手罢。”孟知雅转动着手腕逼近孟宛，途中还不忘叮嘱孟棠道：“这次你若再不出手，回去定有你好受的，懂么！”
孟棠怕得浑身发抖，“……二姐姐，我明白。”
难怪孟宛刚穿来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原来是让她们给打的！
孟知君恶狠狠地朝她挥起了手，昏暗里，倏忽看见孟宛似乎在笑，可她在笑什么？她不该害怕吗？
只听“啪”的一声，孟知君的手掌没能如预期般落在孟宛脸上，而是在半空中被人牢牢地捉住。
就在她们欲动手的瞬间里，从四面八方陡然跳出了许多黑衣蒙面的男子，个个魁梧高大，将她们团团围住，气势骇人。
“你们是谁！快放开我的手！”孟知君的手仍被沉默的黑衣男死死扣着，论她怎么挣扎愣是纹丝不动。
“他们是我花重金雇来的打手，没我的话，是不会放开你的。”孟宛朝她浅浅一笑，“姐姐方才想对我做什么？是这样么？”
说着话，冷不丁给孟知君重重一耳光，脸都给她扇歪了。
“你！”孟知君满脸不敢置信，愤怒的声音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溢出，“孟宛，你别太猖狂！莫忘了你自己的姓，父亲就算把你们母女封在后院，那里也属于孟府，这些打手能护得了你一辈子？待回到府……”
孟宛听不下去，干脆地又给她一耳光。
“你！”
“还要说？”
孟宛手都有些麻了，无可奈何地再次挥起来，接连几声脆响在夜空中回荡，终于打到孟知君哭着张口求了饶，“……别打了……疼……好疼……我要回去告诉母亲……你欺负……”
“嗯？什么？”
孟宛的声音现在宛如从地狱里传来，孟知君听得浑身一激灵，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我不告诉母亲，你……你也没欺负我……”
这回她的态度，令孟宛满意了，她向旁边移了几步，来到孟知雅面前，“方才你说，瞧我不顺眼是么？”
“没有！”孟知雅尖声否认，“是你听岔了，方、方才我可没有动手！”
孟知雅就是依仗着孟知君为虎作伥，那边只要肯低头认错，她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好。”孟宛又回到孟知君面前，看着她红肿的脸庞，柔声问：“大姐姐，你们欺负了我那么多年，我打你几巴掌，算不得过分吧？”
孟知君现在哪里还敢逆着她说，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不过分。”
“是真心话吗？姐姐心里不会在想着，等这些打手走了，你便十倍百倍地奉还回来吧？”
孟知君越是垂头躲闪，孟宛越凑到她面前，模仿着她的语气，“可能要让姐姐失望了，你妹妹我啊，现在身上有点小钱，虽说不多，却已足够长期雇他们护在我左右，姐姐怕是更找不到时机与我亲近了，很可惜对不对？”
孟知君心里咯噔一下，想问她到底哪来的钱，又不敢问，“不可惜……”
“不可惜？”孟宛语调骤然升高，怒道：“姐姐果然藏了报复的心思！”
孟知君愣了愣，试探着又说：“可、可惜？”
“可惜？姐姐觉得不能报复回来很可惜？”
孟知君又要哭出来了，心胆俱裂地嘶喊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逗姐姐了。”孟宛短促地笑了几声，有种堵塞在胸口的恶气可算能抒发出来的畅快，“你们辱我欺压我这么多年，我若一笔笔地算，岂不是斗个没完没了，两败俱伤？其实我就是想要姐姐们跟我道个歉，今夜事过，只要以后再不来招惹我，前尘往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再过几年，孟府便会被抄家，孟府里的人或斩首或流放，个个下场惨烈，根本用不着她出手，自会有人来惩治，在那之前，孟宛想图个清净。
“对不起，宛儿妹妹。”几句话有何难的？孟知君松了一口气，哑声对她道：“以前是姐姐糊涂，都是同胞姐妹，不该那般欺辱你，以后再不会了。”
她们姐妹三人，挨个都对孟宛低头认了错，话是说了，至于里面含几分真意就不好说了，不过她并不是很在乎，今夜能威慑到她们便已足够。
黑衣人放开她们，一眨眼的功夫，又无声息地消失在竹林中。
几个人目瞪口呆了一阵，战战兢兢询问孟宛，“我们可以走了么？”
得到应允，她们才敢匆匆往门口逃窜。
孟宛瞧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似乎没有想象中开心。她原地定了会儿神，提步也往门口走，走出一段路，仍觉得有人跟在自己背后。
她走地快些，背后脚步声跟着变快，她走地慢些，背后脚步声随着趋于平缓。
那人一直没出声，也没有害她的意思，她心想，不会仍是庄烨吧？
飘雪的深夜，幽静的竹林，孟宛独自一人走在曲径小道，正觉得有些阴森害怕，有个伴同行倒好，便干脆没回头随他去了。
“你怎么回去？”出了酒庄，庄烨到底是走到孟宛身侧，先出声与她搭了话。
“跟你没关系。”
孟宛脚步没停，回应得很冷淡。路上雪逐渐有转大的趋势，她在街巷里寻到家铺子进去买了一把油纸伞，撑开继续往前走。
庄烨又沉默下来，淋着雪跟在她身后。
清寒雪夜，寂静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在他们身后跟着庄烨的马车，发出辘辘声响。过了许久，庄烨试探着再次与她搭话，“上车吧，到你家还有很远，走着冷。”
今晚的庄烨着实反常。
孟宛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无论多生气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冻病了，难受的还是自己。
她昂起脸，最后挣扎道：“可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怎么办？”
“……马车里不点灯，很黑，你看不见我，再或者，我不坐马车，走着回去。”
庄烨的态度可以说是卑微到尘埃里。
“毕竟是你的马车。”孟宛很好奇此刻庄烨的表情，但因为堵着气，便没看他一眼，收起伞拿好，自己踩上凳先进了马车，“一起坐可以，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也不想理你。”
此后二人，再无他话。庄烨一上车，默默从暖水壶里倒了杯热水，热气腾腾地递给孟宛，她没接，索性闭上眼抱着手臂，摆出一副坚决不会理睬他的姿态。
“先生，情况不对，好像有人在跟车！”外面突然传来驾车人略显紧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