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站着一个好朋友，叫北枝时是吧，”

对面说：

“远离他，他是间谍。”

路修阳一愣，扫到蓝峤投来震惊又慌张焦急的目光，下意识检查通话页面。

果然，手机不小心点了外放。

——对面绑匪指的“间谍”，当事人北枝时明显也听到了，像是万万不料被人戳穿了小秘密似的，他的背脊有一瞬间的紧绷。

医院VIP层的走廊，顿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中。

“但我，黄昏六点，静候你的大驾光临。”

电话扔下一颗炸/弹就被挂断了。

不止走廊，连那间昏暗酒店房也让紧张又茫然的气氛所笼罩，衣冠楚楚的男人放下手机，摘下金丝框眼镜，指腹不轻不重揉了揉鼻梁半晌，吩咐身边某个又矮又瘦的小青年稍微拉开点儿窗帘。

房间亮了几分，男人走到窗边打瞌睡的小雪面前，半跪下，几段日光越过落地的玻璃窗，为他们的侧脸镀上一层岁月静好的微光——恍若父女。

“请快点长大吧，”

男人怜惜地摸上小雪缠满绷带的脸颊，指尖蹭了蹭眼角粗糙的表面，如一个父亲在女儿身上加注学业上的期望般，他轻笑：“我可太期待你和你哥哥们的能力了。”

“……”小雪的眼睫，胆战心惊地颤了颤。

黄昏六点。

路修阳根据后面绑匪发来的信息，摸到酒店，分秒不差敲响了那房间的门。

“叩叩。”

“进。”

原本房间里加上窗边的小雪，总共就三个人，路修阳一脸平静地开门进来，一个手无寸铁还不会打架的弱鸡却对此等状况轻车熟路，进房后甚至不忘贴心地关上门。

接着非常自来熟地跟对面两人打了声招呼，仿佛这是一场旧同学的聚会，他只是过来走个场接个人罢了，风轻云淡得让小青年暗暗心惊。

小青年试图用眼神转告老大这小男生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孤身一人进入绑架的虎穴居然还有闲致当众打哈欠？？

然而男人压根儿不看他。

“我来了。”

路大少爷两手插兜，一眼就盯住绑匪中的老大，开门见山说：“我小妹呢。”

“她吃得好睡得好，”男人对人质这般上门查岗似的态度也不火不恼，“小孩儿有些累了，现在正打瞌睡呢，放心。”

“所以？”路修阳发现从进门起，对面两个绑匪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除了老大必须应酬路大少爷之外，小青年甚至事不关己地坐在墙边，撑着脑瓜刷手机，两人对话途中更隐隐加/插几声放肆又压抑的爆笑。

过分了啊。

正绑架呢，来上门谈赎人质的条件呢，能不能严肃点，看什么看带套面基的网恋翻车血泪史小视频？！

男人显然也不满，警告了笑声一眼，小青年讪讪地塞好手机后，起身往卫生间走，门一关上，立刻传出一阵强忍的闷笑，路修阳：“……”

人才，转移阵地继续看呢是吧。

男人忍了三秒，终于承认那人孺子不可教也，“算了不管他。我们继续——路大少爷，请接着你的猜测。”

“……所以，你特意将小雪绑架，”路修阳冷言瞥他：“就是为了引我现身？你有什么话要当面和我说？”

男人勾了勾唇：“如果说，我主人，想要跟你合作呢，怎样？”

“不怎么样。首先第一，你主人是谁？其次，这儿讲合作的环境与人物未免过分简陋了些？最后，若真要合作，绑架小雪，威胁我见面，”

路修阳危险地眯起灵眸，声线骤降，浸泡着一股施放威压的不悦，只听他咬字清晰地冷笑：“——这就是你们所谓想合作的诚意？”

“……真是抱歉。”

哪怕如此明里暗里被从头到脚地嘲讽，男人的扑克脸却始终不见一丝崩裂，面色如常，他彬彬有礼地挑起半边眉梢，反问：“但若不出此下策，日理万机的路大少爷会将注意力投放到我们身上么。”

“哦，也就是说，我不跟你们合作，还是我的错了？”

“啊如果你非要这么解义我也不阻止。”

“反正今天吉时未到，”直径来到小雪身前，一把抱起她就往门口走的路修阳嗤道：“你们挑个好时机，认认真真再上公司找我合作——”

“不，”

男人微微一笑：“从你进门的一刻起，这场合作——就已经生效了。”

直到目送路修阳抱着小雪钻进了楼下的专车，扬长而去，来到窗边的小青年才摁熄手机，问老大：“这大少爷娃子还挺警惕，桌上这么多食物和水看都不看一眼，哪怕是为了替妹妹试毒试这一段绑架时间究竟她都在吃的喝的什么，也需要吧？？”

“别担心，他不吃不喝，”

男人含笑的目光望向被窗帘掩盖的落地窗边沿，一整排的香薰。

“难道，他还能够，不呼吸么？”

但凡男性，吸了就算只有一小口，便是中了他们主人的“毒”了。

被男人认定必须要呼吸从而顺理成章中了“毒”的路修阳，正坐在舒适清爽的专车里，腿上躺着尚在昏睡的小雪，待车内的空气清新净化喷雾多多怼着他俩的脸喷几分钟，确定酒店房那股若有若无的酸甜香尽数散去之后，大少爷这才慢条斯理地捏了捏鼻子。

很快，见底的两粒药囊小微型氧气瓶，静静躺在他手心。

“——呵。”

加长版的专车劳斯莱斯开到家宅大铁门前，小雪醒了，路修阳打算让小妹落地走走，回家的路上看看情况，顺便醒醒神。他率先落地，弯身扶着小雪下车时忽然一阵头晕，胃部感到强烈的恶心。

路修阳立刻撑着车门站稳，捂住胸口，缓了两口气，连小雪仰头，一眼都能看出他此刻脸色不太对劲：“……阳哥哥，你不舒服吗？要不先回车里坐着缓缓？”

“我……没事。”

路修阳唇色变得苍白，骤然的耳鸣让他听不切小雪的声音，但还是下意识挤出一抹微笑，让小妹放心：“没事，估计只是低血糖……吧。”

两人在车门边僵持不下，本该开去停车场的司机小陈叔叔却选择熄火下了车，赶紧过来搭把手扶稳自家大少爷站好，让他搭着自己缓过劲儿。

“阳阳，你真的不要紧吗？叔还是把盛医生叫过来看看吧？”

“……不用。”

路修阳眼神坚定，在小陈叔叔的帮助下重新上了车，他一坐下，没怎么身体用力，感觉气喘都好多了，于是他扭头跟小雪说：“小妹，你先回家，哥哥去一趟，公司，交代点东西，很快回来啊。”

小雪抓着他的手不放，强调说：“可是阳哥哥，你累了，你现在应该休息！”

“那哥哥答应你，”

路修阳无法，摸着小雪的头发哄她：“搞定公司后再去一趟医院休息，好不好？”

听见是去医院，小雪住久了，知道那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虽然不比家里舒服多少，但这里走后，公司沿路返回家宅相比之下，医院明显离公司更近啊！哥哥做完正经事后显然能争取到更多的休息时间……小雪掂量着，终于妥协般点点头，松开了手。

“那好吧。”

她眨巴眨巴着绷带下唯一一双有色彩的眼眸说，“我换了一身衣服和绷带之后，就去无香医院找哥哥！”

待小雪蹦蹦跳跳进了家门，路修阳才升起车窗，吩咐小陈叔叔开着劳斯莱斯扭头离开。

关于路大少爷的病，路氏名下的圣金无香医院，院长盛医生，路修阳的专属御医，除了大少爷的定期检查以及平时的手术啊、写病案报告论文啊，其余时间基本都在研究一个问题。

路家历代都养着一只青头龟——就是去年被绑架、路修阳孤身潜入虎穴亲自把龟大祖宗抢回来一步一脚印背回家的一百零三十二岁那只——借有这只大祖宗的长寿buff氛围助力，路家祖祖辈辈皆为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可为什么，到了路修阳这代，到了他身上，就会生出了这种前无古人的遗传病？

盛医生哪怕现在给这位特例的检查的时候，也不忘又双叒问出了十万个为什么：“小阳，你其实……究竟是不是路总裁亲生的啊？不然为什么你会有白血病？？”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到底是不是误诊？”

路修阳坐在院长办公诊室里，翘着二郎腿，随手拿起茶杯抿了口温水，看着盛医生的手在自己全身皮肤表面上飞速掠过检查，动作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装了磁悬浮的西方望闻问切，你敢相信你自己么？”

盛医生幽幽道：“我都不相信自己，你家就不会投资，你也不会选我当御医，这所医院也就能倒闭了……”

“……”

“所以只要一天你们没撤资辞退我，我便一日相信我自己，以及好奇小阳你的亲生爸爸帽子所属何人。”

路修阳不想再被盛医生用【噢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娃儿可能是捡来当少爷的呜呜呜好想抱抱他qwq】的眼神盯着。

于是，大少爷当即选择牺牲自己的好心情当诱饵转移话题：“好了，不开玩笑，说正事吧。我这病现在怎么个逼样了？”

“你确定要谈这个？好吧。”盛医生笑了笑，温和地将死神镰刀设好定时，悬在他头上：“首先，小阳你这是属于不知从哪儿遗传过来的白血病。”

“在初期，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慢粒型病人会在一到五年的慢性期后转为转化期，其中少数病例会数月后突然发生转变，当然，也有少数病例能撑到十多年后才转变。而一旦进入转化期，病情便会迅速恶化，和末尾的急性期相似，治疗效果更是比急性白血病还差。这些你都要提前知道，做好心理准备。”

路修阳的指节捏着茶杯环，垂下眼睫，神情晦暗不明。

“嗯，我明白。”

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盛医生是看着路修阳从产房被抱出来的，一路到现在，两人见面熟悉的程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可以胜任、称之为未封名的义父。

他望着仿佛随时被头顶上的倒计时悬刀一刹砍下，便一命呜呼的男孩子，就算曙光的机会微弱也不忍连条后路都要给他封死：“但，只要你相信我，相信自己，积极配合治疗，我们一定能把你的生存时间大大延长。而且啊，如果后面如果能配型成功，接受骨髓移植，痊愈的希望也是非常大的……”

路修阳突然问：“骨髓配型成功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的话，一般直系亲属之间的骨髓配型成功率相对较高，但即使是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的概率也只有25%，其他亲属之间成功的概率更低，但是，同卵双胞胎骨髓配型成功的概率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路修阳听完沉默两秒，苦笑说：“移植什么的我就算了吧。爹不管娘又嘎了，亲戚都被老头子疑神疑鬼搞跑搞死了。”

“至于小雪……”

“她才十二岁，让小雪给我抽取骨髓治病……”

路修阳笑意更甚了，却是眼角泛光：“还不如拿这笔手术钱给她买小说买糖吃呢是吧。她已经痛够了。”

盛医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扇自己几下嘴刮子，“可是小阳……”

他欲言又止。

他哽咽。

肯定还有什么办法的。

我记得他说过，小雪是刚找来的三妹，小阳其实还有一个没见过面就被扔乡村的二弟弟，但一直没找到人……

“小阳！还有一个人选——”盛医生的声音嘎然而止。

路修阳拿起茶杯想去加水，他撑着桌子起身，视野却在一瞬间迅速暗下，手指无力抓住光滑桌面，下一刻整个人直挺挺往一边倒去——

“小阳！”

盛医生霍然起身，绕过办公桌扑过来拉人。

——却拉了个空。

桌角溅起一片血红。

“路修阳……路修阳！！！”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不虐真不虐（顶锅盖瑟瑟发抖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