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宝钗送的药膏果然有奇效，没几日外皮儿便好得七七八八，十来天便能下床走动。

这一日，他在屋里窝的烦闷，便知会了赵姨娘，领着两个小厮从角门出府了。

贾家每月二两的月钱委实不多，想额外买些书本都要攒上些时日。

但凡份例之外的用品用度都需要各院自己出钱买。像宝玉、黛玉这些入老太太眼的，缺个什么，短个什么，可能自己都不用提，老太太就派人送去了。但他和赵姨娘却不行，找下人办事还得给个跑腿费，不然人家正眼都不瞧你，更别说办事了。

再加上读书的开销，笔墨纸砚哪样不是钱。宝玉屋里的纸可以随意拿给小丫鬟折着玩，用完了，自然有人送新的补上。但他们院子不行。

原主曾经不忿过，故意找贾政和老太太要，无一不碰了一鼻子灰。事后，母子两个还被王夫人和王熙凤一顿数落。王熙凤拿了厚厚一摞纸甩在赵姨娘身上。那时，贾环才七岁。

穿过来半年了，贾家的日子再不如意，也是世家公子过的，吃饱穿暖是没问题的。他现在年龄小，离贾家被抄还有段时间，本来想慢慢来的，但这次被打怕了。贾政的棍棒教育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他还挺佩服贾宝玉的。细皮嫩肉的，还这么耐打。尽管每次见了贾政都像老鼠见猫，但打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改，这也是莫大的勇气啊。

他小的时候学习从不用人管。一是喜欢被父母夸，母亲说这叫拿着萝卜钓兔子，二是不喜欢老师管他。他最烦被外人管，以前是学校老师，现在是贾政。为了尽早结束这种任人拿捏的日子，还是得早些考个功名。

以他对贾政的了解，若是中了秀才，贾政面上肯定还会摆着张臭脸说教他，但心里会向着他和赵姨娘几分，再遇上泼蜡油这种事，至少会听他分辨分辨，然后让他回屋反省，绝不会把有功名的儿子按在板凳上棒棍炒肉。

世家子弟不需要考童生，可以直接参加院试考秀才。原主诗词不如宝玉，但基本功很扎实，这就很适合应试了。

他准备明年春天提前下场，中了，皆大欢喜，不中，就当攒经验。只是如此，钱就更不够用了，他得想个赚钱的法子。

贾环带着小厮走街串巷，挨个的筛选首饰铺子。

他母亲比较文艺，喜欢传统文化，书房里关于古代服装首饰研究方面的书籍占了半面墙，还时常抱怨古装电视剧服化道的不合理。潜移默化的，他对这方面也算稍有了解，偶尔还会翻翻那些图册，去年还亲手给母亲做了个发簪当生日礼物。

贾家女眷众多，生活富足，首饰自然不少。他发现有一种法子做的发饰在贾家没看到，赵姨娘也不知道，出来问了几个首饰铺子也都没听过。

贾环又连续考察了几天，几乎跑遍了满京城的首饰铺子，终于选定一家叫作“金玉轩”的铺子。店里整洁敞亮，物品摆放有序，样式齐全，客流不断，小二也礼貌周到。

“小公子，里边请。”小二热情地招呼他。

“麻烦小二哥通知掌柜一声，在下贾环，有事要与掌柜的商议。”贾环对小二道。

“公子稍等。”

贾环俊眼修眉，一身红衣，娇俏明丽，罗绮环佩，通身气派，举止有礼得当，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不差的小厮，又姓贾。满京城能养出这样小公子的贾家还有哪个？

小二不敢怠慢，麻溜地上楼找掌柜的，片刻便回来了，“公子，掌柜请您到楼上，请跟我来。”

“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贾环吩咐两个小厮在楼下等着，自己跟着小二上楼。

走到最里的房间，掌柜果然笑着迎了出来，“不知公子有何贵干啊？”语气里满是对小孩子的和蔼，满面笑容，但有些像给鸡拜年的狐狸。

贾家的人长得都不错，娶妾娶色，赵姨娘生得更不赖。贾环原是小孩子被嫌弃得狠了，心里有怨气，自卑又敏感，气质上便差了些。如今换了芯子，整个人便显得精神多了，气质也上去了，外人见了倒容易生出些好感。

掌柜的屋子分里外两间，中间用屏风隔着。一进屋，贾环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冷香带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贾环瞬间便觉得头脑清明，身心舒畅。

再一细闻，又觉得那股冷香似曾相识，熟悉得很，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闻过。恍恍惚惚，仿佛入了梦，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小公子，请坐。”掌柜见贾环朝屏风那边看，忙岔开，挡在前面，招呼贾环坐下，“公子找小老儿，有何事？”

他这一问，才将贾环从恍惚中拽了出来。贾环顿了顿，方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将那股冷香抛到脑外，坐到掌柜的对面，“我这里有一种新的制作发饰的方法。不知掌柜可有兴趣？”

贾环坐到掌柜的对面，双手覆在腿上，手心湿润。他一个工科男，做设计、画图纸行，谈生意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多少有些紧张。

“咱们就是干这行的，自是有兴趣。”掌柜笑眯眯地狐狸眼又亮了几分，见贾环举止稳重，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也不把他当小孩子哄了，“公子的这种方法是只卖给我一家，还是别家也有。”

“价钱合适的话，自然只是金玉轩一家。”贾环答。

掌柜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我瞧着小公子出身不一般，如何不把法子留着自家开铺子？”

“掌柜的能猜出我是谁家的？”

“京城里有几个姓贾的，再看看年龄，老朽连小公子是哪房哪支的都猜得出来。”掌柜满脸得意。

“那掌柜的便该知道，这法子若是给了家里，基本就和我没关系了，而且人家也不一定稀罕。只有给了掌柜的，我才能拿到实惠。掌柜的且放心，这法子是我自己翻古籍时得了灵感，自己琢磨出来的，别家定不会有。但若是掌柜的卖出成品后，别家仿造了出来，那就和我没关系了。”

“公子想要多少。”掌柜的爽快地问道。

不管这新法子是真是假，有没有用，贾府的小公子就是诓他几个银子也不妨事，总有机会想办法要回来。关键是，万一真有新法子，绝对不能让别家拿去。

“掌柜愿意给多少。”贾环故作镇定，将话题抛给掌柜，他实在不知道这个行情。这种事，贾家唯一能商量的人就是王熙凤，可惜，王熙凤真不是他这边的人。

掌柜微蹙了眉，一副很难办的样子，沉吟片刻，“这可不怎么好办。在下此时并不知晓公子的新式方法，也不知道这法子做出的发饰是否会大卖。”

“一百两如何。”掌柜出价。

贾环摇了摇头，不出声。没达到他心里预期的价格，这可是整套的法子，按理说千金不换。但掌柜的说的不知道是否能大卖也确实是问题。

“一百五十两。”掌柜又道。

贾环依旧摇头不做声。

掌柜无法，“二百两，不能再多了。公子您体谅体谅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二百两，我这也是在赌了。真的不能再多了。”

“既如此，我也不为难掌柜了。”贾环说罢便要起身离开。京城繁华，真不缺首饰铺子。

掌柜忙跟着站起来说，“公子别急，要不每个月给您分成如何。”至于怎么分，分多少，就是他说了算了。

听到分成，贾环有些意动，但也只是一瞬，这方法操作起来太麻烦，后续的事情太多，并不适合他。

掌柜怕他真选了别家，又觉得贾环只是试探并非真的要走。犹豫间，贾环已经要下楼了。掌柜急忙追了过去，“公子请留步，有话好好说。钱的事情，好商量，再加，再加。”

“还望掌柜多些诚意。”贾环故意板着脸道。

“三百两。再多，老朽可就要回家养老喽。”掌柜笑着说道。

“成交。”觉得差不多了，贾环也不和掌柜扯皮。金玉轩就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真再换一家，给的不一定比金玉轩多。

两个人回到房间签了字，拿了钱，详细地讲解了新式法子，事情便算完了。

贾环离开前又和掌柜强调了一遍，“此事莫要让第三人知道，特别是贾府，包括我的父亲母亲。若被他人知晓，以后再有什么新法子我可就要卖给您的对手了。”

贾环那法子新奇，值得一试，掌柜心里有六七成的把握，此时见贾环如见了摇钱树，格外喜欢，陪笑道，“您放心，放一百个心。公子若再有好点子，还请一定要先想到小老儿。咱金玉轩的大门时刻为您敞开着。”

“自然。”贾环道。

贾环一走，就从屏风后面走出了位倾国倾城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个带刀的侍卫。

掌柜拱手作揖，“殿下，您看如何。”

少年剑眉星目，眉心微蹙着，坐到刚刚贾环的位置上，看着桌上的契书，低声念道，“贾环。”

姬辰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位贾环。但刚刚隔着屏风，总觉得那人的一举一动，一抬手一投足，都异常得熟悉，好似看过千百遍，但记忆尘封，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身后的侍卫李莲英以为他在问贾环是谁，上前一步，看了看纸上的字，介绍道“贾宝玉，殿下可知道？”

“衔玉而生的那位？”姬辰对这位印象深刻，说起来还要谢谢贾家这位公子，当年给他挡了不少麻烦。

他出生的时候自带冷香，母后怕有心人用这事做文章，正急着想办法掩饰。傍晚，宫外就传进消息，说贾家同一天生了位衔玉的公子。母后便派人帮着贾家大肆宣扬了一番，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贾家衔玉而生的公子吸引。

“正是。”侍卫赵连英解释，“家母曾经去过几次贾家举办的宴会，对贾家的事略有耳闻。这贾环和贾宝玉是同父异母，贾宝玉是嫡子，贾环是庶子，比贾宝玉小个两三岁。”

赵连英是镇西将军的嫡次子，因为母亲和继后是手帕交，所以进宫做了三殿下的陪读，长大后又做了侍卫，两人是自小的交情。此时在宫外，相处的也随意，又笑道。

“听说贾宝玉最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整日就和姐姐妹妹们混在一起，这贾环又喜欢折腾闺阁女子用的首饰，倒真是一对好兄弟。贾家风水宝地，出人才啊。”

赵连英顿了下，又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您知道议论贾府的那些人都是怎么说的这个贾环的吗？何为环，美玉中心缺了一块。换成人，不就是缺心眼儿吗。刚刚隔着屏风，也没瞧见这贾环长什么样子，若是及贾宝玉一半，也算应了这名字。一个全新的做首饰的法子，至少也得这个数吧。”

赵连英比了两个“五”，“三百两就贱卖了，可不就是缺心眼儿吗。”

姬辰轻笑了声，摇了摇头，“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想出什么能卖三百两的东西或者法子了？”

赵连英最不喜欢动脑子，忙摇了头，他宁可去战场。

“你说人家是缺心眼儿，那你是什么？”姬辰笑着反问。

赵连英眨眨眼，“木头脑袋。”

周围几个人都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行了。今日难得出来，且去别处瞧瞧吧。”姬辰低头看了两眼契书，嫌弃地说道，“字儿真丑。”

赵连英紧接着回道，“殿下这就不对了，人家字儿是丑了点儿，但发财的法子不卖给您了吗。怎么能嫌人字儿丑呢。人家才几岁啊，您像人家……”

本想挤兑姬辰的赵连英突然住了嘴，他们殿下从小厉害到大，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于是话锋一转，接上刚刚姬辰的话，“过些日子，殿下的府邸修葺好了，就方便了。”

“嗯。就快了。”

宫里的皇子们，除了太子，到了十五岁便会搬出宫住。但若是府邸修好了，提前住出来也没什么。

圣上共有五位皇子，太子、长公主是元后所出，三皇子、五皇子是继后所出，二皇子、四皇子是其他妃嫔所出。圣上与元后感情甚笃，太子由圣上亲自教养，三皇子作为继后嫡子是最不受宠的。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提前搬出皇宫单住，圣上哪有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