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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梨香院出来,贾环直接从旁边的侧门出了府。
“郑海,先绕道去绸缎庄。”贾环突然让郑海改路。
他是第一次进绸缎庄,当真是琳琅满目,看花了眼,“小二,你们这儿有没有成衣。”
“有的。公子请这边来。敢问公子要什么料子的,哪种款式的。”
贾环一时被问住了。他毕竟不是一个地道的古人,穿过来这一年,不是养病就是读书,吃穿用度都有赵姨娘和丫鬟小厮伺候打理,也分不太清这些料子或者款式的区别。
“就按我身上的这套来。”
“公子自己穿,还是给别人穿。”小二又问。
“别人。”贾环道。
“那身高多少,身形如何。”
贾环指了指身后的郑海,“和他差不多,但腿更长一些,体型也更修长匀称,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能确定那人的年龄,是因为那人看起来和宝玉差不多大,只是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同。
郑海狠狠瞪了贾环一眼。
他家这位爷,明明是二老爷的种儿,怎么跟大老爷似的,见到美人就挪不动腿。比大老爷更甚,大老爷只喜欢漂亮的丫鬟,这位爷,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上来,就看上个男的。
郑海有些后悔昨天同意贾环救人了。这哪是救人,分明是捡了个男狐狸精。
他家三爷这一年,一向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晨读。今儿可倒好,一早起来,巴巴地跑去梨香院,低声下气地给人求药。出了梨香院的门,嘴角就没下来过,满面春风。
这哪是去看病人,分明就是会情人。
贾环摸了摸鼻子,冲郑海笑了笑。
小二拿了一套黑色带暗纹和一套月牙白绣竹叶的,“公子您看这两套如何。”
贾环围着衣服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布料,和他身上的手感差不多,“行,都要了。另外再拿两双换洗的鞋袜还有里衣。一定要穿着舒服的。”
“再来一床被褥,厚实一点儿的。”
“好,好,您稍等。”小二一开张就接了单大生意,更是热情。
给景辰选了衣物,贾环又想着文老一家初来乍到,也该添些衣物。便让郑海按着贾家给下人发放衣物的标准,选了些布匹棉花,他们家有女眷,应该会自己做。
从布庄出来,上了车,还没两口茶的工夫,贾环又嘀咕,“要不要再给他们买些肉啊,庄子里应该不缺菜的,但肉不好买。”
郑海扶额,无奈,“爷,你捡的那小美人此时怕是吃不了肉。而且村里有屠户和猎户,能买到肉。”
被郑海一怼,贾环瞬间住了嘴,眉宇间有些不服气。
什么“小美人”,这话说着一点儿不尊重人的。景辰漂亮是漂亮,病中还带着几分柔弱,但气质清冷出尘,山尖雪,云间月,哪是能被玷污的。
再说,他就是喜欢景辰那张脸怎么了。他这具身体这么小,绝没别的心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要是长那么一张脸,我也不用你跑腿儿,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贾环怼回去。
“得了,三爷,我的爷,咱是正经人,不好那口儿。您可别介。”
大周以武起家,民风开放,南风盛行。达官贵人,富家公子,甚至以圈养名伶戏子为荣。相比娇妾美姫,家里夫人太太也乐得丈夫养戏子相公,至少不会生个庶子争家产。
贾家学堂里就有宝玉和秦种,薛蟠和金荣、香怜玉爱。学堂之外,宝玉因着蒋玉菡挨了顿打,薛蟠后期又看上了柳湘莲,被柳湘莲揍了一顿。
民间,极穷苦的人家,娶不起媳妇,也有结为契兄弟搭伙过日子的。这种情况先不说,但富人圈子里的,绝对算不上是平等的感情。
贾环,或者说他宴清和,性向男,上辈子没敢找,也没遇到心动的,这辈子,怕是遇到心动的也不行。
到了庄子,已是中午,文家老小都在地里收庄稼,只留小孙女在家看着景辰。
见贾环来了,文老忙从地里回来,“少爷来啦,正好,景公子已经醒了。”
贾环点点头,问道,“你们中午不歇会儿吗。”
“歇过了。秋天的活儿就得抢着干,今天地里的庄稼得收完,不然被雨浇了就要烂地里了。今晚上怕是要下大雨,少爷也要早些回去才是。”
“文老还会看天气?”
“庄稼人,看天吃饭,多少都懂些。”
“文老谦虚了。一会儿郑海给你们算月钱。这里是额外的五十两,有需要的地方记好账,自己拿着用就行了。”
文老接过银子,“谢谢少爷。”
贾环交代完进了屋。
屋内,一进门,草药味儿扑鼻,窗边的小药炉噗呲噗呲地冒着热气。
景辰虽然醒过,但因为失血过多总是犯困,一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听到有人进门,睁眼见是贾环,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贾环忙道,“你还是躺着休息吧,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他身上都是绷带,多处受伤,贾环也不敢上去扶。
景辰披了件灰蓝色的粗布衣服,八成新,想来是文老一家给找的。
“在下景辰,谢公子救命之恩。”景辰拱手作揖。
贾环摇摇手,“举手之劳,公子莫要挂心。”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景辰明知故问。
“啊,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贾环,京城人士。”人都领家里了,贾环也不在乎告诉人自己是谁。而且,他还挺想让这人记住自己是谁的。
“我有一事想问景公子,景公子可以不答。”贾环问。
“嗯,你说。”
“景公子因何事被人追杀。在下家里人口众多,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贾公子不用担心,景辰身世清白,此事定不会牵连贵府。”以贾府胡作非为的本事,叛军遗孤都敢收,这贾环怕什么呢。景辰唇角微勾,荡起一抹笑,对着贾环保证。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贾环只觉得心跳突然加速,哪是一只鹿,心口一群鹿蹦跳不停。脸上控制不住地,火辣辣地红了起来,忙低了头,转移视线,再不敢和他对视。
“我,我给你带了些换洗的衣物用品,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先凑合用着。还有这个药膏,治疗外伤的效果很好,而且不留疤,据说是给东宫用的药,抹个几次就好了。你的脸,一定要抹。”
他语速越来越快,呼吸都有些不畅,好不容易说完,一溜烟就往外跑,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嘱咐,“你且安心的在这住着。”
“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郑海正在院子里和文老说话。
贾环微低着头,怕人看到他脸红,径直上车了,“把东西搬进去,我们回府。”
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幸亏贾环被景辰刺激到了,早早回了府。
刚进家门,外边就开始狂风大作,院子里的竹子都要被风拔出来了,疾风骤雨,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伴着啪啪的声响,竟是鸽子蛋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
墙角处很快积成了堆,气温骤然变冷,仿佛一下快进到深秋。冰雹下了有两刻钟,大雨却连着下了几天。
雨天倒适合在家温书。出不去屋,也断了别的心思。贾环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景辰从脑子里晃出去,坚决不能早恋,他还得考科举呢。
更何况,景辰看着身份就不一般,应该也是哪家的公子。
满京城,姓景的,最有名的,不就是继后娘家镇国公府吗,就是不知道景辰是哪一房哪一支的。
也或许,是别的姓景的人家?若是这样倒好了。
雨天放晴,贾环按捺几日,踩着休学的最后一日,又去了庄子。
沿路,河水水位高涨,水声涛涛汹涌。
许多低洼处的地都泡在了水里,农人淌着齐腰的水收地。没被淹的地里,菜叶被冰雹打烂一地,没剩多少好的。更有甚者,房屋倒塌,屋顶被吹走。一路景象,再没了之前的闲适恬淡,只让人唏嘘。
土路泥泞不堪,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竟走了快两个时辰。
庄子里,文家人正在忙着晾晒。
“少爷,您来了。”文老道。
“庄子里如何。”贾环问。
“粮食和蔬菜都在雨前收回来了,没什么大的损失,之后把粮食晾干入库就行了。就是房子有些漏雨,正准备修补。”
贾环点头,又问,“村里情况怎么样。”
文老笑着回,“雨前,跟大伙说了。听劝的,基本都收的差不多了。那不听劝的,就听天由命了。”
“文老果然深藏不露。”贾环赞道,又问,“景公子如何了。”
“多亏了公子带来的药膏,景公子恢复得很好,伤口已经结痂了,正在屋里,少爷快去看看吧。”
贾环在门前站住,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他就是来探病的,坚决不早恋,脸红个什么劲儿。
“进吧。”屋里人声音介于少年和男子之间,清亮中带着些许低沉,像山涧中的清泉。
尚未平复的心情更加喧躁。但人都开口了,贾环也不好折返回去,硬着头皮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