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度假区回来，宋拙的手机破天荒将震动调成铃声，夜半睁开眼，瞧了一眼手机屏幕，也不过才四点而已 ，偶尔蹦出个广告，“叮铃”一声，叫魂儿一般将他从朦胧的睡意里唤醒，心提到了嗓子眼，打开一瞧又摔了个稀碎。

枕着一只胳膊，手上攥着电动窗帘的遥控，闭了开，开了关，如此月光如同迪厅里的彩色灯球，随着烦躁的心忽闪忽闪的。

倒也算不上浪费，他至少还看了个日出。

宋拙捧着个咖啡杯，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对面坐着本院最大的客户，VIP中P，家里养了几十只缅因的富二代娇小姐，从进咖啡厅开始，偌大的大厅装了几块红砖当背景墙都快被数个遍。

当然，这不是他自愿的，清早第一个跨进医院，手机蹦出一条短信，来自恶魔的施舍，就一行字:“介绍大客户给你，望妥善处理（包括客户本人）。”好嘛，不知道还以为上世纪哪个世家大族写的家书，谁发短信还带括号的，瞧着来信人的名字不禁打了个哆嗦。

眼看着商务车载着十几只缅因猫来打疫苗，宋拙当时站在门口，满脸堆着不值钱的笑，经过几轮来回拉扯，不知怎的就拉扯到咖啡店了。

“其实，我是来跟你相亲的。”富二代小姐开场就是这一句话。

宋拙尚还在心里数着进店的顾客，十一女白领，十二男IT从业者，十三……

什么？好似一只站在沙堆里的狐獴，伸长了脖子，坐直了身子，“谁？”

“我。”富二代不停揉搓着咖啡杯的边缘，垂着眸子瞧着深褐色的咖啡液，一如内心一般毫无波澜，平静如水。

“你是谁？”宋拙将凳子拉得更远，恨不得坐到门外去，咖啡厅的空调呼呼吹着热风，只觉着内心也跟着焦躁。

“佳菲啊……”女生下意识回答自己的名字。

“你加菲啊？你不是缅因吗？”一整个驴唇不对马嘴，鸡同鸭讲，宋拙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她说前门楼子，自己答胯骨轴子。

“你才是缅因，不是加菲猫的加菲，是佳期如梦的佳，佳菲。”女生面上明显不大开心，皱着眉瞧着宋拙，仿佛面前坐着的是个傻帽，她甚至想那个人也姓宋，明明都是姓宋，他怎么跟傻瓜一样。

宋拙眼瞧着对面的女生，好像也不过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你等一下，你不是来聊猫的事吗？怎么说到相亲了？”他伸着手做了一个停止的T型手势，脑子还没别回来弯儿，这两件事看起来跨度也太大了。

“没有，就是安排相亲，你哥说，如果直接讲相亲你百分之百不会来，假如说大客户给猫打疫苗，你肯定屁颠屁颠就来了。”佳菲百无聊赖，捏着勺子柄不停的搅拌着杯中的咖啡，然而一口也没有喝，那餐具好像摆的家家酒，本身她也长了一张娃娃脸，故此瞧着也十分和谐。

“我？和你？”宋拙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面的人，好像在说什么人类是外星人流放到地球的宠物那般令人难以置信，最主要的事，他瞧着佳菲那张脸就有种负罪感，眼瞧着跟未成年似的。

“啊 不然呢？”她撇着眸子瞧，倒也没多说什么。

“我们不认识啊。”宋拙憋了半天，脑子里想着什么词儿能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废话，认识还相什么亲啊。”佳菲明显不太耐烦，翻开手机瞧了瞧时间，坐下也不过十分钟，故此手支棱着脑袋，将无聊两个字狠狠砸在宋拙的面前。

“不是，你多大啊？”他盯着一身名牌的佳菲，颇有几分孩子的叛逆气。

“21，大学毕业，目前本科，还会继续深造，年纪毋庸置疑。”说罢，直接从包里翻出了身份证，两根手指按着推到了宋拙的面前，“我姓佳，叫佳菲。”

“不不不，我不看，我对你的隐私不感兴趣。”宋拙将头别过去，就好像这玩意一看就能被石化了一样可怕，赶紧摆了摆手，“才21相什么亲，你的未来是光明的，没必要着急，爱情该来的时候它自然就来了，着急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

他不禁在心中暗叹，现在都这么着急了吗？21就要相亲了？自己眼瞧着要奔三的人了，还没个交代，合着月老的名额都被这帮小屁丫子给占了。

“哦，我是不着急，但你快三十了，你该着急了。”佳菲扯着一丝坏笑，贼兮兮盯着宋拙，瞧他那一副将自己当做资历颇深的人来循序善诱就觉得有意思。

“你等一下，我们差了多少岁？”

“也就七八……”佳菲在这边正数着，趁着空挡一抬头，宋拙的脸笑得比哭还难看，“没事儿，三十多我也不是接受不了，你不用太自卑。”

“你等一下，你确定你能接受比你大很多的？比如现在三十三四岁？”他脑瓜子一转发现这事儿并不简单。

“能啊。”

“你是不是喜欢精英类型的异性？”他眯起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是啊。”

“你学习怎么样？”宋拙乘胜追击。

“蛮好的，专业前十。”

“有没有什么外貌要求，比如身高一米八，体重130到140，单眼皮，有洁癖，讨人嫌，年纪轻轻老花眼，抽烟，喝酒，不打牌，心眼多，喜欢黑色？”

佳菲眼睛忽的乱瞟起来，面上表情也跟着不大自然，搅动的咖啡液差点从杯子撒出来，注意力却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嘴巴低声叨咕着，“什么嘛，又不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切。”

“你甭管是不是霸道总裁了，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宋拙露出难以言表的兴奋，他一贯不在意一些小八卦，但这一次自己能拿出去嘚瑟好长时间，下半辈子就指着这条活着了。

“是……吧……”佳菲扭捏着说着，眼瞧着像小媳妇儿一般脸颊泛着红晕，娇羞的低下头，与方才那样子判若两人。

“统一战线，我们不是敌人，是战友!”宋拙伸出手，只等着佳菲应他的邀请也伸手握住，他高兴的将胳膊抖了三抖。

阮阮嘬了一口咖啡，紧接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式两份的合同，指着其中的某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足有五六页厚，“嗯，您说的没错，咱们最主要的是要把发货时间给定下来。”

坐在咖啡厅的角落，望着对面的客户露出一个十分自信的笑，那笑容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人无尽沉迷其中，论长相她的五官并不像狐狸，只是那一笑便能勾的人心乱颤。

“您公司这边主要担心的是原材料需要冷库贮存，这个问题我的方案是分三批或者四批发货，用一批给您发一批，在来年九月份之前全部发完，结款方面发多少结多少，您那边确认收货再打款。”阮阮望着坐在对面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化妆品公司经理，对方举手投足绅士范儿十足，她自然心情好了许多，总比去那些天天在酒桌子上催款强。

“分散发货，那运费怎么结算？”

“这个您放心，只要四批次之内我们包运输费用，太多的话您这边可能就要自理了，如果觉得都没有问题，就确定是这个方案了。”阮阮贴心的将合同用文件袋装好再放到对方的面前。

销售嘛，要的就是个服务，吃饭时候人家一抬眼就知道要的是纸巾还是倒满，实在遇到那么一个两个难搞的，也是抬手不打笑脸人，磨着磨着也就成了。

“别总您您您的，我拢共也不过比你大三岁，我姓邵，直接叫我邵烈就好。”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邵烈一张嘴，自己也不大好意思的笑了，“我之前在国外住了几年，然后又回了香港，普通话一直不太好，所以不喜欢打电话，还是见面聊比较好。”

“很正常，我也经常会夹着几句老家的方言说话，语言嘛，交流的工具而已，不用太在意，而且我完全不会说粤语，您已经是在照顾我了。”

阮阮坐直了身子，撇过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呆愣片刻，直到听见邵烈的声音才缓过神来。

“阮小姐……”邵烈望着阮阮随意搭在桌子上的双手，那只尾戒在灯光下锃亮，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恍然发觉自己越界了，清了清嗓子，从眼睛里甚至能瞧见他冒犯的歉意，即使什么过分的都还没说，“我先带合同过去商量一下，你等我的消息，没什么问题就盖章寄给你好了，免得来跑一趟。”

“好，辛苦了，那我送您。”

宋拙的目光流连在咖啡厅深处的角落里，她的身影倒影在眸子里，如同一颗孤星，趁着黑夜闪着炫耀的光，她笑着站起了身，直到从隔断后一同走出一个陌生的男人，宋拙像是老旧楼房里扯着线的简陋灯泡，在拼命发了几次亮之后彻底熄火了。

阮阮踏着高跟鞋路过自己身旁，眼瞧着那两个人在门口挥手告别，宋拙内心仍踌躇着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去说些什么，难道这天赐良机就白白撒手不要吗？可如何开场呢？

“阮阮!”

恰好原路折回，那桌子上落下了一支钢笔，宋拙站起身握住了阮阮的手臂。

她压根就没打算停下脚步，阮阮低头看了看佳菲，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对着宋拙，如同弹射起步一般退了好远，连宋拙的手一并推开了，“好巧。”

现下六目相对，佳菲昂着头瞧着僵持不下的两个人，只觉得面前这女人气场有些强，莫名有股令人窒息的成熟，也说不清这种窒息感是为何而来，大抵是因为眸子里透着现实。

“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我还有事。”阮阮指着咖啡厅外。

实际上也没什么想说的，本来就无名无分，他是另寻新欢还是如何都能理解，只是好巧不巧被自己碰到，因而有些尴尬罢了，凭空对面前这少女生了几分愧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愧疚从哪来的，大约母性泛滥，说罢，阮阮向着门口走去。

宋拙从包里掏出几张一百块钱拍在桌子上，随口喊了一声:“算我请客。”头也不回的跟了出去。

刚下车库，一股凉意趁着阴暗一路涌到了门口，阮阮刻意与他拉开了距离，直到一辆黑色的SUV前灯一闪，她一个转身挡在了车门前，这时才突然发现对面正停着宋拙的车，说不定人家只是来开车的，免得自作多情，刚想拉门，面前却多了一只手死死按住。

她转身看着宋拙面上的表情，故作轻松如同聊家常一般，“女友很漂亮。”说完，低头瞧着地上画的停车框，十足刻意的错开他的视线，尽力克制着内心，如同秋日里被丢进干草堆里的烟蒂般不甘，但也仅此而已。

大火烧尽，只剩下灰烬之中的点点红星，剩下的风一吹就会散，顶多在地上留下一些燃烧过的痕迹。

“不是女朋友。”宋拙将她禁锢在方寸之地，再如何躲避，那也算是在自己的怀里，她低头，那么自己就弯腰。

“那……相亲对象很漂亮。”方才不是没有瞧见他们两个人说话时开心的模样，在短暂寻思了片刻之后，她刻意将两个人的界限划得很清楚。

怎么能划得不清楚呢？在心里苦笑着，她不想重蹈覆辙，犹如一锅滚水，从始至终她不想被丢进沸腾的水里，可实实在在是架在蒸汽上煎熬着，有一个名字在阮阮的心里无数次重复。

“是不是一定要这样说话。”宋拙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非是要仔仔细细瞧着，脖颈的曲线美到了极致，手指顺着光滑的肌肤滑到锁骨，眼神在她单薄的肩上不断游移，这一刻他还是动摇了。

“你也是学医的吧？”

“所以你们人医是会教怎么蛊惑人心吗？”

“从第一次我就无法自拔了。”

“我想过跟你保持距离。”

“你也不再联系我。”

“可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之前的努力就都失败了。”

“不过几十个小时，脑子里都是你。”

“我一边在告诉自己你违反了原则，一边说服自己那些一定是假的。”

“我怎么会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宋拙小声说着，每个字都如同从齿缝与双唇之间挤出来似的，鼻息里充斥着她身上的木质香气，连自己都难说到底期待些什么，是与她重归于好，还是发生些什么的不该再发生的事，因此脑子也跟着愈发迷离，理性与欲望如同两个拳击手不停地做着斗争。

他一点点靠近，直至剩下毫米距离，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品尝她今天的口红是什么味道，宋拙刻意放任着，就仿佛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自己的大脑里说着“就一次，一次没有关系的。”

他好像上瘾了。

“宋拙，你疯了!”阮阮猛的推开他，用拎包不断摔打在他的胸口，连眼神都变得恶狠狠，心里有一条恶犬不断啃食着自己的良知，她甚至想起了佳菲的脸，还有……

“你别过来!”她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因过于慌张而显得有些凌乱，头发散着，不见方才的精致，阮阮扶着额前的发，留出一片空间好看清四周，也想看清宋拙的脸。

两个人在地下车库对峙着，宋拙不肯走，阮阮也不肯靠近。

“我只是喜欢你，我做错什么了？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对我？!”宋拙在原地打转儿，懊丧的说着。

“理由？好，我给你理由。”阮阮站起身，眼睛里是狰狞的血丝，浸湿的眼角没让一滴泪落下来，抿着嘴唇不停拨弄着头发。

“我做过小三，害得人家离婚，现在还纠缠不清。”

“我没打算结婚。”

“我很大概率甚至无法生育。”

“我压根就没有一分一秒想过对你负责，我就是想跟你玩玩，你对我而言跟大马路上随便哪个男的没什么不同!用完就扔!”

“够不够？这些理由够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理由？你不要脸吗？”

阮阮一步步靠近，直到站在宋拙的面前，“怎么样，还喜欢我？没关系，你实在想要，楼上就有酒店!”

“嗯？还爱我吗？还谈恋爱吗？”她怒声说完最后一句话，发泄一般将自己的包摔在地上，直视着宋拙的双眸，阮阮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搅进复杂的男女关系之中，如此难道还不能避开吗？

宋拙的脸由红变得铁青，头也不回的坐到了车上，发动机的声音来的猛烈而仓促，阮阮望着那车的影子出了地库再也不见，如同被吸走了力气，蹲下身子捡着散落一地的杂物，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凭空多了两滴泪，摸不透事情发展的走向，但得到这样的结果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