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被李浩楠冷淡的一句彻底冷静了下来，略显落寞地应答了一声。

就像是给自己是警告一般，但她细想，或许是今天自己太过忘乎所以了，已然出了格。

苏棠这次没有抬头，在此之前，但凡是与李浩楠的对话，苏棠都会高高地仰着头，看着他。

但这一次，这个留着短发的少女，在黑夜里看着更黑的地面。

见苏棠伤心的样子，李浩楠也觉得不是滋味。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今天变化的有些多……”

李浩楠却欲言又止，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波澜，像是那张面具开始摇晃。

在这个小镇散步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不需要有方向感，因为很小，在你走的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起点。

在沉默中，他们结束这次散步，各自回到家中，只剩下一条缝的月牙挂在天上没人察觉。

这个小镇也早进入了宁静，在呼啸而过的秋风中，第一次感到也会这么猛烈，昏黄的灯光也会这么颓废。

也许那句话李浩楠在心里说了无数次，不断去润色，刨光，给电影的特写镜头，到最后难言。

可无论李浩楠找怎样的借口，苏棠其实冷静下来自己也能明白。

这个年纪的仓皇就像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除了自己，谁也看不清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太远了会落寞，太近了会慌乱，太冷淡了会远离，太热情了会失格。

那晚的月色，与往常一样，风吹过水泥街道，徘徊不定的人仍纠结在街口，昏黄的路灯在夜幕中褪去，卷起的落叶，再次落下，淹没了青春几厘米。

那个夜晚，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夜，对着窗外的世界，陷入了沉思，心中的思绪如同一闪而过的流星，还没摸着尾巴，就已经消失在天际。

苏棠现在回想那个时候，总觉得很可笑，大大咧咧的自己也会敏感成那样。

他们说青春一半是给别人的，另一半留给自己，有时候苏棠也想回到从前，把高中再过一次，才不会像现在这般荒唐，心里留着满满的伤痕，却要表现出释然，她也会恶心现在的自己。

可什么也不会重来，那时候的一切只能用来回念，也只能让当时那个固执的自己来演。

接下来的几天，苏棠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没日没夜地写作业，看小说。

但是每次疲惫地望向窗外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回想起那个夜晚，李浩楠俯身让自己用手在他脸上做笑脸的事，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

苏棠的外婆看见自己孙女写作业高兴还来不及，李浩楠在家陪外婆。

有时他也会苏棠外婆来串门时，苏棠外婆都会很高兴地说苏棠在写作业，让李浩楠也要以学业为主。

直到离开的前一天，苏棠想着带李浩楠去感受一下这个小镇，不然对他来说，这次回家显得就太过委屈。

所以在第三天的下午，苏棠主动约着李浩楠出去玩。

为了给李浩楠留下还不错的影响，那天苏棠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碎花裙，本来就是想给李浩楠眼前一亮的感觉才带着回来的。

李浩楠穿着就随便了些，白色的宽松体恤，虽耷拉在身上，但还是被李浩楠这个衣服架子撑起来，裤子也是宽松的牛仔裤，和一双匡威的高帮蓝鞋，整体穿着素了很多。

他们两人三点过后到了镇上的一片空地，这里原本是晒粮场，后来随着镇上人对农务事的概念越来越单薄，最后也彻底荒废了，现在那里的中央中了一颗老槐树。

树干有着经年而带来的深褐色，粗壮而形态多姿，如同血管冒起，从嗮谷场后面的一条小巷走过。

小巷的两边是原先的宿舍，现在也少有人住，旋转的铁皮楼梯被氧化出了一个的小洞，铁锈斑斑，宿舍楼再往里就是原来的储粮仓，也早就荒废。

这条小巷一直蔓延到了一间小学才变得豁然开朗，再从小学旁的水泥小路往下走，就能看见成片的田野和一条小河，以及零零散散的农户。

小时候苏棠经常被外婆带出来散步都会来到这里，没有楼房的拥挤，现代文明唯一的遗留物就是立在田野上的电线杆。

线从这岸的田地飞到另一边的田野里，苏棠走在前面，李浩楠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还是找不到恰当的话题开出第一口。

直到李浩楠看见这如世外桃源般的天地时，他站在水泥路的斜坡上，对苏棠说，“这里太美了，好像画里的世界。”

听到李浩楠的赞美，苏棠也默认这一切。

毕竟现在的世界水稻刚刚成熟，河道两岸的地里全是种满了金黄的稻穗，这片黄金般的海洋一直蔓延到了青山的另一端。

在山坡上，或者公路边，只可见到几家农户，房子是楼房的还尚有住，那些老屋瓦舍，只能看见岁月的斑驳与苍老的故事。

苏棠应和着李浩楠，“对呀，这里不再是城市。”

小时候苏棠还会跟在外婆后面，也有李浩楠的外婆，她们谈论的话题自己不知道，但是这里的微风和景象给她前所未有的触动和安静。

他们两人就沿着公路走着，即便两相无言，但是心却离得太近太近，都在欣赏一片美景。

当两人走到小溪上的小桥上时，刚好天边的云彩刚刚染上一抹红，两人便驻足于此，看着色彩越来越浓烈。

“苏棠，我曾在画里见过这幅景象。”

“夕阳？这个除了美好像也不难见到吧。”

听到苏棠的一番话，李浩楠的眼眸低垂了下去，看着流水划过岸边叫不出名的水草。

李浩楠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其实我一直以来能看见的只有拥挤的高楼和繁华的街道，许多年里，我都以为每个人的生活只能局限在生存的场所。”

“没有北溪，没有麦野，更没有夕阳下的稻田，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我的世界太过灰白了，就像是放在家里很老很老的电视机，无趣极了。”

“苏棠，我的生活没有你的世界精彩，或许我们才会这般沉默。”

“所以很抱歉。”

听到李浩楠的一番感叹，苏棠站在一旁显得太过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为什么李浩楠会说出那一番话，但苏棠却越发觉得自己想象中的李浩楠是那般的片面。

片面到只有自己的想象所构成了破裂的碎片，而彻底忽略了李浩楠的过往和那个真实的他。

苏棠没有回答他，甚至是轻柔地安慰也没有。

因为苏棠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毕竟抓不住中心思想的一番话，说了倒显得累赘。

在夕阳最热烈的时候，两人在乡间小道上也准备折返。

等云彩慢慢褪去夕阳的红晕，变白再变灰时，两个人又到了小桥上，这时他们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离开。

回去的路上，在昏暗的小道上，不时吹来的阴风和鸟叫，让苏棠胆寒地靠得离李浩楠很近，甚至有些胆怯的挽着他的手臂。

“今天下午来的太晚了，所以天有些太黑了。”

“不会。”其实李浩楠心里想说，和对的人看对的风景，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

“其实李浩楠，我的世界没你想象中那么精彩，也没有那么排斥你，甚至……我和王娜一开始其实互相都不看好的。”

“可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因为朋友也是从陌生走来的，况且我不觉得我们还是陌生的。”

“不陌生？”

“当然，你觉得呢？”

“也许吧，我还是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太快，太虚假了。”

苏棠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浩楠，没想动他纠结着这个微小到可以忽略的问题。

甚至还觉得一切太过魔幻，甚至是王川那么嘴贫的人，这么久的相处下来，苏棠也把他当做了朋友。

那一刻，苏棠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认识李浩楠。

国庆，在平淡中悄然而逝，玩了四天后，两人再次踏上大巴车，离开了这个小镇。

在银白的大巴车的背后，多了三个沧桑背影，以及那迟迟不肯停下的挥手，又回到了林荫的城堡——北溪，锁住漫长的青春。

这次回程，苏棠若有所思，脑袋被占满，也没晕车，感觉几个小时的车程也会这么快。

再次回到北溪，秋天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枯叶，寒风和桂花香，这些诗词中的意象展现在眼前。

十几年都是这样，苏棠没觉得什么稀奇，或许有了一些滋味，才会有这触手可及的萧条和落寞。

回到家中，原以为要顶到天花板的作业，也在漫长的消耗中不剩什么。

因为她想任性一回，又很害怕着，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李浩楠会这么想，她不断地猜测。

苏棠从未在谁的面前这般忸怩，直到他的出现，或许他是天上的星星。

自己只能是仰望，和永远无法触及，渐渐地开始卑微。

慢慢地，苏棠也发现自己在李浩楠面前总像是被老巫婆施了魔咒。

变得拘束下来，不断地去控制自己的言行，很怕留下坏印象。

这也是她这个平凡的女孩唯一能做的，自己却从未像现在这般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