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曼听到噩耗的一刹那，眼泪喷涌而出，说不出一个字来，断断续续的低声抽噎声传进石岚的耳朵里，让石岚难受无比，她忍住哭意，轻声说：“你跟学校请个假，回来送外婆一程。”

吕曼挂了电话后，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独自一个人默默哭了许久，脑海里浮现出外婆生前的音容笑貌，想到今后这一切都成了回忆，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隐忍的哭起来。在去找辅导员请假时，辅导员见吕曼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没有深问细节，很快就批了假期。

每次放假回家，外婆都喜欢拉着吕曼的手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外婆告诉她，外公跟媒婆隐瞒了真实年纪，说只比外婆大两三岁，实际上大了十一岁，要是知道外公那么老，当初就不嫁给他了，那个时候自己是地主家的小姐，成分不好，也没有什么好选择。

外婆还说，她结婚的时候，做的是花轿，锁呐吹得方圆十里都能听到，那时候结婚可比现在热闹多了。那天她还特意抹了雪花膏，香香的。

外婆还告诉吕曼，外公年纪虽然大，但人非常勤快，每次出工干的活都比别人多一倍，分子也别人挣得多，特别是挖藕，别人挖的都会断成两三节，外公挖藕就又粗又长又漂亮。外公的脾气不好，但是不会对外婆发脾气，但是孩子们却是很严厉，小舅不听话就用脚踢，二舅不听话就用砍刀追，可惜二舅了，死的早，所有孩子中，就属二舅最聪明，写的一手好字，二舅被外公打了一顿之后赌气走的，后来外公也很后悔，常常半夜偷偷的一个人去二舅的坟上哭。在几个孩子当中，外公就没打过你妈妈，你妈妈最听话，最能干，我到老了也只享到你妈妈的福了。

你外公就是奇怪，对孙辈们都挺好，总是笑呵呵的，孙子孙女骑在他的脖子上，拉屎拉尿他也笑呵呵的。

外婆还说，当初吃大锅饭的时候，日子难熬，由于自己认得字，在大队里找了个会计的工，可耐不住孩子多，吃饭还是很拮据。每次吃饭的时候，先紧着外公吃，再紧着孩子吃，最后轮到自己，可到了自己，饭就已经分完了，自己就吃几根陈年辣萝卜填肚子，就这样养大了几个孩子。

外婆告诉吕曼，她心里知道石岚其实是怨她和外公的，要不是他们石岚也不会嫁到这里来，当初媒婆说的天花乱坠，说什么吕吉安石家里的幺儿子，家里人最疼幺儿子了，也不欠债，说什么当初吕吉安考大学都只差两分了的。可加进来之后才知道，家里人根本不把这个幺儿子当回事，还欠了两三万的债。我也是很心疼你妈妈，经常偷偷的接济你妈妈，现在条件好了一些就给点钱，不好的时候，就给点东西。当初你们这儿发洪水，每家每户都吃不上饭，还好你小舅家还有几块腊肉，我悄悄偷了一块，等他们都出去了，我走了十几里地给你妈送去，水都没喝一口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生怕你小舅他们回来没看见我的人，起疑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妈妈受苦呢?

我也骂过你爸爸一顿，那个时候你妈妈刚刚生你，你爸爸和你奶奶不管不问，红糖水都不喂一口，就任你妈妈躺在血床上，你妈妈回娘家告诉我之后，我心疼到哭啊！我女儿就过的这样的日子，我又走了十几里路，把你奶奶和你爸爸一起狠狠地骂了一顿，那是一点情面都没留，当时就想着，如果你爸爸和你奶奶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家一把火烧了，然后把你妈和你接回去。

······

每次回家，外婆都会把生平之事来来回回的讲给吕曼听，每次一说到好笑的事，外婆都会毫不顾忌的露出仅剩的两克颗牙齿，大笑起来。而这次回家见外婆，外婆再也不会拉着吕曼的手说话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心疼吕曼的人。吕曼记得上一世外婆实在自己参加工作后才去世，这一世怎么时间提前这么多？这个疑问在吕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外婆的噩耗让她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个问题。

吕曼赶到时，院子里、屋内都挤满了来吊唁的亲戚。石岚看见吕曼回来了，连忙迎上去说：“还没吃饭吧。”

吕曼摇了摇头，直奔外婆灵前，磕了几个响头之后，又走到外婆的棺木旁，看到外婆静静的躺在里面，她没有哭，反而好像有种外婆只是睡着的错觉，伸手去摸外婆的脸庞，指尖传来的冰冷，将她推回现实，外婆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这时，眼泪毫无防线的流下来。

石岚看着吕曼依依不舍的样子，又红了眼，牙齿轻咬着下嘴唇又开始哭了起来。这时，有一个与石岚年龄相仿的妇女走过来安慰道：“岚岚，不要哭了，就算人活一百岁，都有这一遭的。你照顾你老娘这么久，算是尽孝了，不哭了。”

石岚越安慰越哭的厉害，妇女见劝不住，就将话题转到吕曼身上，眼睛看着吕曼朝石岚问到：“这是你的大丫头吧，人长得真标致，皮肤真水嫩，听说人很聪明，考的大学很不错。”

石岚听到夸赞自己的女儿，立马止住了哭声，露出笑意说：“嗯，是我家大丫头，都快大学毕业了，她打小就聪明听话，比那个小的省事多了。”

吕曼头一次听见石岚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这么多好话，微微诧异，若是上一世她肯定很开心能得到石岚的夸赞，但这一世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不会在乎石岚的夸奖了。

到了下午，石彦的电话终于打通了，石彦接起电话说：“我一直在训练，不能玩手机，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石建军哽咽的说：“彦彦，你奶奶走了！”电话那头良久沉默，而后传来抽泣声和吸溜鼻子的声音，石彦随后挂断了电话，重新打来了视频电话，红着眼说：“爸，你把手机对着奶奶的牌位骂，我磕几个头。”此话一说完，在场的所有都红了眼，就连赵美月和姚香玲都觉得鼻头酸酸的。

石建军擦了几把眼泪之后，把手机对着外婆的灵位，石彦在手机里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清脆的声音都传出了手机，众人听到之后，又是心头一酸，纷纷抹起了眼泪。石彦磕完头后，伏在地上久久不起来，隐忍的哭着，身体直抖动。他是奶奶带大的，爸妈年轻时不懂事，根本不管他，从小都是跟着奶奶吃、跟着奶奶睡，一犯错了就躲在奶奶身后，甚至叛逆的时候跟爸妈翻脸打架的他都从未对奶奶红过脸。

他是真的很爱奶奶，但又没有照顾过奶奶，现在也不能送奶奶最后一程，他既愧疚又自责，他想起他经常逗奶奶说：“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到时候帮我看孩子”，每次说这话，奶奶都会笑着说：“我都一把年纪了，不知道要我享福，还要我帮你带孩子。”

想着这些，石彦越发难过，眼泪掉在地上连成一片，鼻涕也拉成长长一条，完全没有了一个军人的威武和朝气。在场的人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隐忍哭声，都纷纷劝说：“彦彦，起来吧，人总有这一遭，这是没办法的事。”半晌过后，石彦还是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地面，哭个不停。

“彦彦，乖，起来，不哭了。乖，起来，不哭了····”石岚在手机旁边，哽咽着不停地劝慰，良久，石彦终于起来了，本来就黑的他，额头上的红印却非常的醒目。

“我去跟部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放我一天假，让我回来看看”石彦冷静下来说，他一定要回来看奶奶最后一面。

石彦挂了电话之后，在场的好些宾客，都感叹说：“彦彦还是有良心的，你看他额头都磕肿了，他奶奶还是没白养他。”

“嗯，彦彦一直都对他奶奶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奶奶留一点，就算是到部队了，也是一天给他奶奶打一个电话。他现在是不能飞，要是他能飞他就飞回来了。”石岚特意补充道，众人听后纷纷点头称赞，石建军也露出一丝自豪，就好像这个大儿子是他教育这么好的。

而吕曼环顾四周，始终没有发现石圆圆的身影，等屋内的宾客走后，吕曼开口问：“怎么没见小姨？”

吕曼此话一出，全场雅雀无声，石建国、石建军还有石岚变得阴沉愤怒，此时姚香玲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说：“你小姨不相信你外婆死了，说我们是想要骗他们回来。”姚香玲还作出一副痛心的样子，而语气里的一丝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早就出卖了她。

“你姨父已经打电话跟你小姨说了，你小姨明天就会到。”赵美月觉得不应该当着孩子面说这些，就立马补充说道。听到这么说，吕曼也就只是点点头，闭口不言。上一世，外婆去世之后，石圆圆也稍稍晚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当初家里人知道石圆圆要扔下还没完全恢复好的林宇外出打工时，就非常反对，但是石圆圆一意孤行，还是悄悄跟着自己的老同学外出了。当家里人知道后，各种不好的猜想都出来了，姚香玲甚至还说石圆圆估计是跟着别的男人跑出去不回来，一时间，外婆急乱了套，想着自己都快入土了，自己的女儿却做出了这样的丑事，心急之下就想出要石圆圆回来奔丧的法子，骗石圆圆回来。

那一次，石圆圆真的回来了，可回来之后看到外婆活的好好的，一气之下又跑了出去，从此不和家里人联系。这一次，石圆圆也以为是家里人在骗他，直到林宇打电话，她才相信，因为林宇不会骗她，他也不会撒谎。

石圆圆一进屋，就趴在外婆的棺木上哭的快要断气，哭喊着：“娘啊~！老娘啊！我还没尽孝啊！我不孝啊！”石圆圆看上去十分内疚，而是石家其他几个儿女，站在外婆前冷眼看着石圆圆，就像看着一场拙劣的表演。

第二天，石彦回来了，所有人都拥了上去，去看这个从部队赶回来吊唁的大孝孙。吕曼从下半夜一直坐在外婆的棺木旁，看到石彦进屋，抬头挤出一丝笑容。石彦跪在奶奶灵位前，又磕了好几个头，半天不起来，无论谁上前拉，都不挪位置，这一举动，又把众人惹得心疼万分，低低的呜咽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林平安是最后一个到的，到了之后，跟石圆圆一样也趴在棺木上大哭了一通，痛心疾首的样子，把坐在棺木旁边的吕曼吓了一跳，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心疼外婆，实际上在外婆卧床期间，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

下午，短暂停留的石彦，又匆匆的赶回部队，出去时，众人就像石彦的一条尾巴，随着石彦走到了大路上，直到石彦上车后才慢慢散去。

第三天，到了外婆出殡的日子，起棺时刻，三天不怎么说话的吕曼，抱着外婆的棺椁大哭起来，哭喊着：“我的外婆，我外婆，外婆~！”此时吕逸看着吕曼，好像也知道外婆再也回不来了，再也没有人护着他了，也抱着棺椁痛哭起来。两个孩子抱着棺椁痛哭的场景，惹哭门外不少看客，吕吉安看到后也偷偷的擦眼泪，吕家儿女也不约而同的趴在棺椁上哭起来。丧夫们见此情形，也于心不忍，原地停留了两分钟后，艰难的抬着棺椁走了出去。

上午8点多，外婆从此变成了一堆黄土，在收尾的时候，石岚在烧外婆生前的衣物，小声嘀咕说：“妈，我没有听你的话，我没在你的嘴里放茶叶。你就好好上路。”

吕曼不知道外婆还有这个遗言，不解的问：“为什么不放？”

“太苦了，记得那么多事太苦了”石岚边烧边回答。

外婆下葬之后，宾客全都散去，人死灯灭，屋子里冷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