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座坟是老祖，三叔说是爷爷的妈妈。

老祖命不好，刚生下爷爷，就大出血死在家里。在农村，这样因为难产死的女人，家里人觉得不吉利，所以当晚就找了个地方草草埋了。

“你注意没有，供饭的时候，都会单独拿个碗，夹点菜放在一边单独供，那个就是供给你老祖的。”三叔说。

庄梦哦了一声，之前家里供祖宗的时候，她就发现爷爷单独供了一个碗，烧了黄纸。

“以后你们要是自己成家了，也要记得单独给老祖供一个碗，但是不能上主桌，一是因为女人不能上桌吃饭，二是因为老祖死得不好，上桌会让其他的祖宗生气的。”三叔认真道。

几人答应下来，扫完老祖的坟，背上背篼回家。

庄梦在山顶看到那条长长的火龙，已经进家了。

庄梦和庄顺忙跑过去看，领头的男人身上背着一个大鼓，敲得有力又震撼。后面跟着耍龙的男人，大概有十几个人，一条龙在他们的手里耍得七上八下。

后面跟着许多男人，大家有说有笑嘻嘻哈哈。

院子里突然就热闹起来，像是要把天都吵醒。

堂屋的大门敞开，被火光照射得亮如白昼。爷爷把家里的猪头端出来，端端正正放在堂屋那张供桌上，三叔和小叔又端了些下酒菜摆在一起。

男人们涌进堂屋，在祖宗的牌位前舞龙。爷爷拿出一炷香，点燃后朝着牌位拜了拜，然后插进升斗里。

“这些肉待会是给他们吃的。”庄武在一旁悄悄说。

庄梦撅起嘴，还要吃东西的吗？

“他们是挨家挨户的走的，说是这叫祭祀，多少都要出点东西，这是规矩。一会把寨子走完了，就会去约定好的人家里跳花灯了。”庄武继续说。

人群没有停留太久，后面有男人从供桌上端下一盘卤猪头肉，大部队便朝着外面去了。

三叔和小叔跟在后面，庄梦眼睛都忘掉，也想跟着一起。

庄文眼疾手快拉住她，“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要不你问问奶奶，我怕一会你要被骂的。”

奶奶和三婶正在收拾碗筷，听见庄梦说想去看跳花灯，三婶连忙说：“哟，那有什么好看的，你还小看不懂，别去了，在家和庄美庄婷玩吧。”

庄梦问：“可是我没见过，想去见识见识。”

奶奶转过脸来，“一群男人开黄腔有什么好看的，不准出去！”

什么叫开黄腔？

庄梦疑惑地看着三婶，三婶边洗碗边说：“听你奶奶的，那个真没看头。”

庄梦就歇了心思，庄文和庄武还在外面等她，她说：“奶奶不让去。”

“不去就不去呗，我们也看不懂听不懂，他们唱的山歌，就是去凑个热闹。”庄文说。

“那你在家等我们，我们带庄顺看一眼就回来。一会咱们玩扑克，一毛那种玩不玩？”庄武怂恿她。

庄顺一听到要玩扑克，还是耍钱的那种，急忙说：“走走走，咱们去看一眼就回来，我还是觉得扑克好玩。”

庄梦只好在家和庄美庄婷一起看电视。

玩扑克她不会。之前他们说炸金花，庄文教了她怎么玩，奈何几次就把庄顺借给她的钱输个精光，斗地主这种需要配合的她更不懂了。

她还欠着庄顺两块钱呢。

没有人陪着看电视，庄梦也觉得索然无味。她悄悄看了看，奶奶正在砍猪草，今晚把猪食煮了，明天早上起来就可以喂猪了。

三婶回了自己的家，庄美和庄婷被电视上的武大吸引，看得眼睛都直了。

庄梦想了想，故意扯了一大卷纸，对庄美说：“小美，我去拉屎啊，奶奶要是找我，就说我在下面厕所哈。”

庄美点点头，庄梦悄悄走到院子门口，朝着外面看。今天小叔说过，跳花灯的在上面顾家，离他们家不远。

借着月光，庄梦朝着顾家去。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顾家的人声鼎沸。庄梦拿帽子包住头发，悄悄躲在人群后面，借着身体小，朝着里面挤。

她不敢站在最前面，怕被看到。躲在一堆的长腿后面。

人群围成一个圈，最前面的架着鼓，敲着锣，打得满头是汗。人群中间有两个人，边唱边跳边走位，庄梦看到的时候，其中一个像女人模样的舞者刚好被另外一人摸了一下屁股。

人群里爆发出笑声和喝彩声。庄梦认真看着，才发现那个女人是个男人假扮的，头上呆着朵艳红的大花，身上的衣裳也是花红柳绿的，脸上化着妆，红眼红嘴粗眉毛。

庄梦根本就听不懂这样的方言唱出来的山歌。

场子中间的两人扭来扭去，一会“女人”撅着屁股挑逗男人，一会“女人”露出胸前装的两个大白馒头，用手在上面使劲揉搓，眼神挑逗又搞笑。一会“女人”扭动着自己的躯体摸男人的□□。

每当有这样的场面，在场的男人都哄笑出声，吹着口哨鼓掌。现场气氛很热烈。

庄梦实在看不懂，转身退出来。看来三婶说得对，她真的看不懂。

庄梦畏畏缩缩回到家，发现奶奶没有注意到她，松了口气。就听见院子里庄顺他们的声音，看来他们回来了。

庄顺迫不及待从柜子里翻出扑克来，庄文和庄美庄婷就凑过去。奶奶走进屋里，叫庄武去她的房间里去。

庄梦看了一眼他们打牌，自己完全不感兴趣，就偷偷溜到奶奶房间门口，房门被关上，她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一会你悄悄藏衣服里，把这个拿去你和庄文的房间。”

是奶奶的声音。隔着门板虽然听不真切，但还是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面的谈话。

“奶奶，这个都快过期了，吃了会生病吧？”

“这不是还没过期吗，上回你们吃了不也没事。”奶奶的声音有些生气。

“上回那个是好的。这个你还是丢了吧，别老留着，又舍不得吃，放坏了又可惜。”庄武还在劝着奶奶。

“可以吃的，你拿着！晚上睡觉，你们三在房间里自己吃，别让人知道。”奶奶的语气有些强硬。

“奶奶，这个真坏了，吃了有可能会吃死人的！”庄武无奈地声音传来。

“放屁！上回我给庄梦吃，她不也好好的？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奶奶说。

“你给庄梦吃过期的这个？奶奶！你就不怕她吃出什么毛病？”

“什么毛病？一天活蹦乱跳的都没事。就是见她没事我才拿给你们，你要是不吃，我就拿给庄梦，让她分给庄美和庄婷吃。”

“那你给我吧…”庄武妥协。

“别让人知道了，去吧。”奶奶满意。

庄梦连忙轻手轻脚离开。

过了正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奶奶们也准备栽洋芋了。

全家人出动，把要栽上洋芋的土地翻锄一遍，然后家里的男人们背上背篼，把猪圈和牛圈里的大粪背上山，倒在地里。

大粪被分为小份，每隔一点距离就要撒上一块，然后再用土盖上，这样可以让土地保持肥沃。

从阁楼里把发了芽的洋芋捡下来。奶奶教庄梦，一个洋芋可以切成三至四块，每一块上面都要带有发芽的地方，这样洋芋才能活。

庄梦拿着菜刀，一个个切着。切好的洋芋块还要放进草木灰里裹上厚厚一层，为了防止腐烂。最后放在背篼里，由大人们背上山去。

庄梦拎着一篮子的洋芋跟在大人身后，今天要栽的这块地在山顶。

土早就垄好了，庄文和庄武教他们，洋芋要像Z字型去安放，间隔在一个脚掌左右，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疏，洋芋的芽得朝上，沾上草木灰的部分则要靠近泥土。

这边安洋芋，后面就要有人朝着洋芋块的地方丢一把牛粪，再把两边垄好的土翻过来，把洋芋盖在下面。

一天之内是做不完的，像这样的地，即使是全家人，也得花个四到五天，更别说还有其他的地需要栽洋芋的。

庄梦每天都手脚发软，爬山下地没有得闲。庄文和庄武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是男孩子，家里这样的重活几乎都是他们做，那一背篼一背篼的牛粪和猪粪背到山顶，也是累得够呛。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吃完晚饭大家都赶紧睡觉，天不亮又要爬起来继续干活。

庄梦每天累得像死狗一样，庄文和庄武肩膀都被背篼的麻绳勒出又宽又红的印子。

等好不容易安完所有的洋芋，家里的水田该放水了，放水淹上，还要弄许多的粪便在里面，这样土地才够肥沃。

就在快要开学的时候，家里关于读书的事情发生了争执。

奶奶的意思是庄武已经够年纪了，没必要再花钱去上初中。

庄文年纪大了，再不找对象年纪混过去，将来不好再找，家里该给他们找对象了。

早点结婚生子，才是正道。

爷爷对于这些事向来不管，庄文和庄武无奈去请三叔和小叔替自己说情。

“他们才多大，十几岁，自己都孩子啊。”三叔劝着奶奶。

“十几岁的孩子？哪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庄文快二十了，这些年你们一直说他还小，那同村和他一样大的都当爹了！”奶奶很生气。

“哪里二十了，才十八…”庄文委委屈屈地说。

“那庄武呢，才十四岁，不读书在家里做什么？你们这么有钱，还养着他们？”小叔翻了个白眼。

“你好意思说，你看看你都多大了，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你要让庄文庄武和你一样吗！”奶奶更生气，骂道：“老娘当初就和你说过，不要和你爹抢猪脚吃，那玩意吃了以后找不到媳妇，你不信，像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现在好了，哪家女孩看得上你！”

“这和我吃猪脚有什么关系，是我不愿意找！”小叔回嘴。

“你当然不愿意，又丑又老还没钱，谁家闺女看上你，简直倒了八辈子霉！”奶奶啐道。

小叔发出一声冷笑，“我早就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放心，我已经联系好了，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就出去打工，也免得碍你们的眼。”

“你会什么？你出去？家里每天你最晚起，最早睡，睡不完的瞌睡，懒得抠蛆，谁愿意要你！”奶奶有些急了，继续道：“不准出去！外面你以为就是什么好地方，你又能赚多少钱？死外面都没人知道。你要是实在想做事，让你三哥在煤炭厂给你介绍，你也去挖煤，离家近也能做事，还能帮家里。”

小叔不想再说，三叔连忙道：“妈，你管他做什么，都三十岁了，他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可以拿主意的。”

“拿主意？从小娇生惯养的，拿什么主意？连穿的裤衩都要我每天给他洗，他拿什么主意！”

小叔不耐烦吼道：“你怎么什么都要管！烦不烦！”

奶奶就哭起来，“你们没当过爹妈，不知道爹妈为孩子考虑。庄文庄武没爹没妈，哪家正经闺女能看上他们？我和你爹老了，总不能看着他们一辈子，你们这些个叔叔，各自有各自的家，谁又能顾他们？趁着现在还有些积蓄，看看合适的，赶紧娶回来，我和你爹也算对得起你大哥了。可怜你大哥，那么年轻就死了，他这一脉不能断在我们手里，我真是命苦啊…”

三叔连忙安慰：“妈，不是说不结婚，他们还小，再等两年也是可以的。况且现在读书，要是他们能读出去，有文化，将来还怕找不到好的？”

“读出去？家里这么多活，读去哪里？活谁来干？你们都各自走了，嫌这里穷，出去找路子，那土地就这么荒着？我和你爹还能做几年？这些地他们不做，将来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可别忘了，就是靠着这些地才把你们养这么大的！”奶奶坐在凳子上流眼泪，满脸都是委屈和沧桑。

庄文庄武在一旁不敢做声，庄梦听着他们争执，其实她一句话也听不懂。

她只有些懵懂的明白，大哥二哥不能再上学了，马上要给她娶嫂子回家了。

争执了半天，奶奶终于松口。

庄文不用读书了，他成绩不上不下，反正还有半个学期，省点学费。在家里跟着三叔去煤矿厂打工，赚的钱自己存着娶媳妇。每年煤炭厂还会按人头，给当地的村民免费提供一吨煤炭。

这煤炭不用花钱买，还给村里提供了就业机会，自然很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愿意去。一个月三十块钱的工钱，其实很多了。

庄武继续读书，等把初中读完再看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