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回到自己的住所,翻开书将明日讲课的内容过上一遍,其实早已滚瓜烂熟,只是他心思不宁,想找些事情让自己安静下来。
没想到书本越看越躁,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扰得人心烦意乱。
他索性不看书,去厨房热了些馒头剩菜匆匆果腹,又烧水梳洗一番,自觉神思清明,才又回到书房。
天色已暗,他点上油灯,继续读起圣人书来。
略略读了两行,他腾地合上书站起来,决定回家一趟,把二十年前的事情再向父母打听一遍。
刚靠近家中老屋,白思立时觉得有些不对,此时已经夜深,乡村各处只剩下虫鸣,父母喁喁私语从窗户漏出,偶尔伴着让白思陌生的咿呀之声。
他正想敲门,便听得母亲的低语道:“这可怎么办,让白思晓得了,又要推脱成亲,咱们好不容易才让他松了口。”
老妇满心惆怅,她女儿都已成家,唯独这一个儿子,偏偏生了求仙的妄想。
白老爹抽了口水烟,叹气道:“这能瞒得住?明儿个村里一嚼舌头保准知道了,还不如我赶早过去和他说个清楚。”
夫妻俩说着,小孩有些闹觉,哼哼唧唧地哭。
门外的白思听到母亲哄孩子的声音,忽而想到白日里见过的神仙妃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父母的话让他一时踌躇,作为家中独子要抛下老迈的父母远去求仙,实在不孝。
他心思挣扎,缓步轻声离开,摸黑走回自己在学堂后的住处,隔壁屋子没有亮灯,友人已经歇下。
他抬手握住门把,春日里深夜的寒风吹得他浑身发颤,脸也冷僵,脚底却发热,热到心头来。
他放下手,转身疾走。
再一次回到家门前,灯火未熄,只有母亲的摇篮曲温柔传来。
白思深吸口气,猛地推开房门,走到父母跟前跪下。
白家又得了仙人眷顾的消息传遍了升仙镇。
白思走在镇上,不少人朝他报喜道贺,他路过一家家铺子,听到几名店主吹嘘自家‘神仙显灵’之事,想到自家藏起来的那些个物什,不免心中怪异。
那样美丽不可方物的仙子,竟然已经成亲有了孩儿,不知是什么境况,要夫妻一道前来……
他神思漫游,幻想起天中仙界的情景,不知是不是如同志怪小说中一样,有天帝仙君,又琢磨起仙途所归,是为摘星揽月,还是斩妖除魔?
白思到布庄买了几匹小儿用的细布回到家中,接下来的时日,他陆陆续续又去镇上铁匠铺打了把柴刀、买了好几双草鞋、备上足足的干粮。
待他把镇上有头脸的人家一户户拜访完,把村中明里暗里的打探和针对平息,整个镇子有关仙人送子到白家一事如春风化雨过了无痕。
这时,他悄声辞了村塾的事务,锁了学堂后的房屋,回父母家收拾行囊。
白老爹沉默的看着,老妻在旁抱着孩子满面悲伤。
事毕,白思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看着年迈的父母,哽咽道:“孩儿不孝……”
白老娘大悲,放下汤汤去拉儿子起身,对着白思哭道:“知道不孝作甚还要去!村头王秀才的女儿你要是不喜欢娘就再帮你相看……”
她也知这不过是胡言乱语,哀于白思要离她而去,含泪叮嘱:“你去就去,不管寻不寻得到,都要记得回来,不要一去不回……”
“你娘说得是。”白老爹此时开口道:“准你三五年去寻,寻不到就家来,好生过日子。等汤汤长大些,要是真有仙人来接她,咱们再看。”
白老爹说着走去里屋,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出来打开,正是厘玉留下的法器。
“这是仙人留下的,那天你娘拿来给汤汤玩,镜子上的珠子竟然会自己发光!怕是仙人用的仙器。”白老爹说道:“我跟你娘不敢藏在家里,你带了去吧。”
白思接过盒子仔细打量,里面的镜子和香囊华贵异常,使得他又想起那名有过一面之缘让他念念不忘的仙子。
他拿起玉珠研究,镜子毫反应,沉吟道:“这是仙子留下的信物,我擅自带走怕是不好。”思来想去得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我把镜子带走,香囊留下。”
白思去里屋把镜子收进包袱,出来时汤汤还攥着玉珠。
老汉夫妻前去烧火做饭,白思抱着汤汤,将玉珠从她她手里拿出来逗弄她。
他未曾察觉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被一众衣物包裹地极深的镜子微微发光,上头缀着的珍珠一颗一颗亮起,足足亮了五颗才停下。
至此,一家四口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离别前的饭食,第二天清早,天色还未发亮,白思背着包袱挂着大刀,离开了生长二十余年的升仙镇。
此去山高水长,仙路漫漫。
一路风尘仆仆,白思遵循着祖祖辈辈的求仙路途。
升仙镇于俗世凡国中地处偏僻,如果不是隔上些年月会换个皇帝,凡国和升仙镇双方都忘了还有彼此。
从镇上出发,一路北去,县州、府省有名有姓,逐渐繁华。
南边并非不毛之地,而且物产丰饶,但因地形复杂崎岖,气候炎热多瘴气,除去土生土长的民众,少有旁人涉足。
升仙镇从古至今流传着南方有仙山的说法,甚至诞生过不少仙人,留下了详尽的寻仙路线,明确到南下直行三千里。
那三千里之后呢?
这是白思赶路途中,心中时常冒出来的疑问,升仙镇现有的资料里无一人言明。
三个月里他遇山开山,遇水过水,风餐露宿,狼狈中带着期盼的走完了先人走过的三千里。
等他站在一片秀婉绮丽的山峰前,望着伫立的群山如同清逸的女子,亭亭立在九曲十八弯的河流之上,心中被美妙景色打动,隐隐有所感触。
他瞬间了悟,这便是他踏破铁鞋所觅之处,忍不住热泪盈眶。
———
厘玉正要挤到人群前去看热闹,有眼尖的人瞧见她过来,惊喜道:“厘玉师妹,你出关了?!”
厘玉应下,和这位不太熟的师兄打了声招呼。
听见声音的人纷纷回头,七嘴八舌的和厘玉问好,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厘玉乐见其成,边回应边穿过人群走到最前头,没想到是周师姐也在此处,还占据了一个视野最佳的位置。
不知道是谁将一个硕大的金盆法器立在客来峰的大殿前,如一汪满月。盆底打磨得锃亮,光可鉴人。
镜花水月之中,一道人影清晰可见,行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
这是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男人,腰间挂着一把柴刀,背上绑着一个破烂包袱,正在上演荒野求生。
厘玉一眼认出这人是被困在合欢宗山门大阵最外围的困阵,撞上了俗世常说的“鬼打墙”。
她听周围人的小声议论,了解到镜中的男子是名执迷寻仙的凡人,破天荒的真让他找到了合欢宗的山门。
有历练回来的弟子瞧见了他,没想着将他接引入山门,反而立了块镜子放在这里叫大家伙儿看戏。
前来看戏的大家伙儿明显都知道原因,只有刚出关的厘玉摸不着头脑,对一旁的周师姐奇怪问道:“怎么不把他放进来?没有根骨么?”
周师姐玩味一笑:“哪里是没有根骨,根骨好着呢。”
“就是因为根骨太好了,还是个童子身,撞见他的是两姐妹,想私藏,都发现对方想私藏,又都不想让对方真私藏了,干脆立了个盆中镜放在这里,说要两女共事一夫,姐妹俩公平竞争,让大家做个见证。”
厘玉:“……”
好久没听合欢宗小故事了,果然还是那么刺激。
放在别的地界,这等娥皇女英之事,少不得要艳羡男人享齐人之福。在合欢宗嘛……厘玉打心底可怜这个男青年。
她很快察觉出这中间有问题:“这个凡人这样抢手,两姐妹想竞争,其他人就自动退让,不插一脚了?”
合欢宗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规则了?没有定下正牌道侣前,合欢宗人主打一个广撒网,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是蜂拥而上。
周师姐努力解释:“大概……怕吓到他?毕竟是个凡人。”
言下之意是,合欢宗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白思这种,对修仙界一无所知的天真单纯之人,弟子们都起了怜爱之心。
她不乏几分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我还真没听说过求仙能特意求到合欢宗来的。以前找上门来的,不都是找来认亲的?”
接着说道:“不过这个凡人好像已经有主儿了,竟然有件仙家宝物。”
“哦?是什么?”
厘玉眼睛一直落在盆中男子身上,闻言产生了几分兴趣。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镜中的男人从破衣裳的破腰带中,掏出了一面让她有两分眼熟的靶镜。
靶镜上缀着一圈珍珠,是个测试根骨的法器。
厘玉盯着镜子里的镜子皱眉想了好半天,又把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一遍,才勉强认出这是和她在升仙镇有过一面之缘的白思。
她指着白思手里的东西,一言难尽地扭头问周师姐:“大家就凭这个认定他有主了?”
“不错。”周师姐说道,讲述前因后果:“他困在阵法里有十来日,像是读过书的,有些本领,竟然让他摸到些阵法规律。”
“这人一到晚上,便回去山洞里念念有词,拿根树枝在壁上记录推演,可惜本身对奇门遁甲涉猎不多,这两天未有进展,似乎有些疯魔。”
周师姐话到一半,周边人有大声喊叫“安静!安静!他说话了!”,伴随着群众突然反应过来的短暂嘈杂,人们安静下来。
厘玉和周师姐跟着大家转移焦点。
只见盆中镜里的白思捧着那枚靶镜,对着墙壁上陷入死胡同的推演结果叹气。
他这三个月下河流落泥坑,已然与野人差不太多。可是手里的镜子被他呵护得不错,抛开缝隙里少量的污垢和有些黯淡的金玉之身,全无磕碰损伤的地方。
白思看着镜子,面貌随时间变化至今,不禁有些失神,心中难以遏制浮现那位仙子的面容。
他单方面笃定她就住在这群山中的一座峰上。
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地,未曾料到行百里者半九十。十几日循环往复让白思认识到,眼前这堵“仙墙”恐怕才是他求仙途中的真正关卡。
若是天上的人不同意,他究其此生……能上得了这仙山么……?
白思回过神来,仰天,山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让他生出几分悲意。
低头面对镜子,仿佛那位仙子就在白思眼前。
他真切地向镜子哀求:“仙镜啊仙镜!你便为我照亮上山的仙路吧!我只求再见那位仙子一眼!”
厘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无厘头的情绪还未由心及嘴,周师姐的推理闯入她耳朵。
“你看!测试根骨的法器那么多,用镜子的,十有八九是个女修!”
“这面镜子肯定是他话里的仙子给他的!暗示他有根骨让他来合欢宗寻仙!”
“听其他人说,好像他提起过升仙镇,不会是我们宗门里的女修跑去那里定了个童养夫,现在找上门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厘玉:别造谣啊!
来了来了,这周应该都是这个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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