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脚之地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几人正处在石窟暗河的岸边，巨大的十二级石头长阶上，是通向远处的长廊。廊底地下河流淌不洗，廊上一根根高大的柱子分立两侧，直冲穹顶，每根柱子上盘着条油灯组成的火龙，木质龙头上挂着一匹红布。

每一级阶梯都有他们人那么高，也亏得几人身怀本领，这才没被困在第一步。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他们才体悟到远看已是宏伟万分的走廊近看是多么惊人。每一块地砖上都刻着不一样的图案，或田地耕作，或打猎捕鱼；或老者故去，或幼儿降生……

一条长廊，仿佛写尽了生与死。只是被讲述的对象，并非人类；从刻图上人物丑陋的类人五官来看，这是属于巨人的长廊。唐密仰头看着上不见顶的石窟上方，那儿只有廊柱上油灯的火焰在跳动。

“这条长廊会通向那里？”众人看向晋和，这里能解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他。

“贫道也不知。老鼠们只知道井下有洞，洞外有天地。”晋和看向未知的前方，有模有样地掐指卜算着：“它们毕竟只是动物，不懂人类或巨人的文化。嗯……大吉！不错，可以往前走。”

唐密故意放慢步子，落在众人身后，晋和已经在后方等着了。

“什么事？”唐密问他。

“做线人的时候，你给我手势，现在居然反过来了。”晋和边感叹着边掐弄手指，方才假装卜算，实则是在跟唐密打暗号：我有话跟你说。

“有东西是他们不能知道的。”晋和摆出一张高深莫测的脸，边走边压低声音告诉她：“这里，不是我们原来的世界。”

就这？唐密停下脚步：“废话。”白毛还对她大放厥词呢，说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她这种NPC就是被玩家杀的命。

“我知道，这里是……”唐密话音未落，便被晋和严肃地打断了：“你不能告诉我。”他如临大敌：“我的记忆之所以缺了一部分，就是因为我试图窥探这个秘密；这是我、以及他们，都不该知道的事情；否则，可能会死。”

“我只知道，我的世界与这里不同；但……”他看了眼前方边走边聚精会神看着脚下地砖的队友：“我认识的其他人，除了E鸟之外，都渐渐开始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原生世界。他们对自己世界的全部信息，都忘光了。”

“所以……我看到你的警号的时候，就想到我一定得来找你，果然你也记得！”晋和激动地伸手拍向她的肩膀，颇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

唐密抬手将他的手打开：“然后？”晋和也不恼，毕竟唐密就是这个不爱跟人有肢体接触的坏脾气。

“在上彤市医院，我本只想在那儿堵你。但丝偶突然暴动，我将他们封在会议室，准备一举消灭。但这个时候，有人从背后偷袭我，我从这儿开始断片。再次有记忆，就是泡在水里，二日后，联络镜收到小丑的信号；且在几日前确实有一条广播信息发出的记录。”

唐密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指，你在被绑到这里的途中，意外窥见了真相，因此记忆被未知力量蒙蔽。”晋和点了点头。

“既然是偷袭，你又怎知对手是代罚者？”唐密能确定敌手，一是由于E鸟出发前给出的情报，二是树洞下的大蜘蛛所属阵营与代罚者相同，很难不把锅安到他们头上。

“那只狂霸丝偶很聪明吧？”晋和却突然问起别的。

“？”唐密挑眉看他。

“代罚者赐福也能代神赐福于怪物，让它们拥有人类的狡诈。设下圈套的是109基地，火烧浇油的却是代罚者。”

“你上当了。”唐密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对，那怪物装成一个小姑娘的样子。你知道，我妹妹……”

“够了。别逼自己想了。”唐密不会安抚人，这是她最大的努力了。晋和之所以有狂热的出家念头，都在于他初中那年，因为一时顽皮和人打闹，跟着他一起放学回家的小学妹妹被人掳走，他一直走不出来；直到唐密找到他，需要他帮忙破获一起绑架案，他才找到新的寄托，想要做警方线人。

晋和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笑：“要是她还在，应该也上大学了。”

“喂！你们在说啥悄悄话呢？！快过来，这里有情况！”忽然，小丑压低声音朝他们打招呼。唐密往他们聚集的地方走去。他们趴在长廊上，看向斜下方的位置，那里有一间广阔的大厅。

大厅里跪地匍匐着许多巨人，他们一圈一圈地围在环形大厅内，身披红布，朝着中央的巨大雕像叩拜，虔诚地将头贴向地面。

不巧的是，那雕像被长廊挡去了一部分，看不完整，只瞧见雕像的下装一边绘有星辰日月，另一边则是刻着刀剑弓枪。难道这雕像是巨人们的神祇，他们所在的这个石窟是他们的祭祀大殿？众人心中不免诞生这样的猜测。

“走。”大厅在长廊下层，看位置还得走上一段。一想到下面有巨人，几人也没了看壁画的心情，纷纷提起了警戒，生怕四周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巨手将人碾碎。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长廊尽头，这里是一扇大开着的石门，石门上方写着那种看不懂的文字，和阴塘古村外包裹着怪人的花瓣上的字形相似，扭曲而缺乏规律。

走进石门，他们被墙壁上挂着的东西惊出一身冷汗——那是无数的尸骨，层层叠叠地堆在墙壁上，连头顶都悬挂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骨头。这些骨头大部分是来自人的，但也有许多极其巨大，一看便知是来自巨人的。

“他们……自己人也往墙上挂的吗？”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声。这些巨人的尸骨上明显有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而且击中分布在胸骨、头骨附近；一看便知攻击是往要害去的。

唐密轻摸下巴，难道巨人内部发生了争斗，败者一方的尸体被随意挂在墙上展览，受到和地位底下的人类一样的折辱？她不敢肯定。

继续向前走，尸骨越来越多，越来越凌乱，属于巨人的骸骨占比也越来越大。唐密忽然在一具尸骨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骨头。不是她的错觉，这具骨头上有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这家伙不是被钝器击杀，而是被能量攻击致死的。她检查了附近的几具，情况却并非如此，它们仍死于普通攻击。只是又走了几公里后，这里的巨人便基本全是被能量攻击杀死的了。

是什么样的能量攻击，才能击杀这样庞大的怪物？若是要让她去实现这件事情，恐怕得冒着极大风险，而且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当尸骨渐渐开始减少的时候，众人都能感觉得到，离那个大殿越来越近了。从这里可以听见巨人的说话声。他们不由有些紧张。

“咚！”一声闷闷的巨响传来，巨人们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保持着200米距离观看的四人一鼠只觉脚下的土地都颤动了一小会儿。

“他们在拜啥啊？看得见吗？”小丑仰头问用琴弦挂在墙壁巨人尸骨上的莫斯贝，她此时正努力看着那边被围在正中的石像，感觉石像的脸不知为何有些眼熟。

她冥思苦想，偶然一低头，瞧见唐密忽然恍然大悟——那石像上刻着的不就是唐密的脸嘛！只是由于刻工稍显粗糙，没法儿完美展现她身上最符合莫斯贝艺术审美的冰冷气质。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青魔女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巨人们在跪拜的神祇，是唐密？”

“准确的说，是跟我长得一样的神。”唐密纠正道。已经被阴塘古村门口的那群怪人当做女神顶礼膜拜了，她可不想再有一群巨人匍匐着祈求他的恩赐。

“那……那岂不是，赛恩斯女神？！”青魔女激动地反驳：“怎么可能？！赛因斯女神正是和巨人的神祇展开神战，才陨落在黄昏禁所，也就是今天的阴塘古村；巨人怎么可能会……”

她很快哑口无言了。随着支起半身的巨人再次拜下，她的视线终于越过它们的头顶，看清了那神像的模样。

头顶光环，身披长袍，一手执宝剑，一手托光球，长眉入鬓，目似点漆，俊眉修眼，顾盼生辉；正是长着唐密面孔的神像！

晋和比他们所有人都惊讶，任谁知道自己曾经的上司居然跟神像长着同一张脸，估计都会这个反应。他的眼神在神像和唐密之间来回交替，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那是赛因斯的雕像。至于脸，巧合罢了。”唐密瞥了他一眼，成功将他的吐槽堵了回去。

“可是，为什么巨人会拜祂的雕像？”青魔女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一回想，确实有些奇怪，这走廊上一路挂着的是红布条，用来绑他们的也是红布条，连现在叩拜着的巨人也身披红布条；要知道红布条可是女神神陨后，人类信徒用来祭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