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密站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身周是一片狼藉——无人清扫的垃圾，报废的汽车，纷飞的苍蝇。这个世界，是已经荒芜了许久的都市。寂静无声的街道上，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边打量着周围的建筑。与通道彼端的世界不同，这些建筑上并未挂满巨大的怪物死尸，也不会从街边突然窜出满头触手的怪物。

这里，是唐密印象中的故乡。她看着已经废弃许久的熟悉店面，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只穿越了两周不到，她的原生世界就变成了这样。

唐密在一个小区前停下脚步。小区门口的保安亭里，身穿保安制服的人躺在放平的椅子上，面孔安详，嘴角甚至挂着微笑，胸口正平稳地起伏着。居然是活人！

她上前敲门，可躺椅上的人仍睡得香甜。唐密用了些力气，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可里头的人就和聋子一样，毫不理会地蒙头大睡，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唐密低头看了眼未上锁的把手，伸手将其拧动。门被她一把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虽说私闯别人睡觉的地方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唐密在那边世界见过太多血腥，这点道德问题根本难不倒她。

伸手推了推躺椅上的人，他纹丝不动。抽了两耳光，他仍然沉睡着；简直像是被恶毒女巫诅咒，一睡不起的睡美人（虽然不是美人）。

唐密只能放弃。她又接连相中附近超市里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的老板娘、公园躺椅上的流浪汉、草丛里醉倒的酒鬼……所有人都陷入无法被唤醒的睡梦之中。

这令她不禁有些茫然。

在巨人的大殿里穿过那个通道后，她骤然陷入失重状态，从高空急速下坠。她借助滑翔顺利着陆，仰头一看，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哪里还找得到来时的通道？她就像被放逐到世界尽头的罪人。

当初吸引她通过通道的那两股力量此时也感应不到了，毕竟这么大的世界，一个人溜了进来就跟水滴汇入海洋一样。

唐密少有地陷入一筹莫展中。

等等，还有招没用完呢！唐密忽然想起自进了阴塘古村后就被完全抛在脑后的镜子，她将那面镜子取出。虽然在她兜里经过好几轮危险的战斗，不知道受了多少颠簸，但镜子仍然和崭新的一样。

这也是她近一周来第一次照镜子。这一看，她忽然觉得不太对——额头上的图腾，怎么短了一截？原本是从额心蔓延到太阳穴附近的，现在却缩短至只到眉尾的位置。

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她激活镜子，准备联系E鸟。

唐密本以为这次又会和上回一样，一打开通讯镜，就是近百条未读消息，可镜子里空空如也，E鸟居然一条讯息都没发来。

她不知是失望还是郁闷，明明在帮他做事，居然一句话都不过问的吗？真没见过这么当甩手掌柜的。许是在这个全民睡大觉的废弃之地，她感到隐约的不安，内心吐槽似乎都变多了。

E鸟这家伙就会说漂亮话，什么一个呼叫就会到啊，什么给他帮忙一定好处少不了啊，现在连面子功夫都不应付了，果然当Leader的就爱画大饼是吧？

唐密捏得镜子咯吱作响，最后还是妥协了。虽然以前确实在心里放过狠话——绝对不会有主动找人帮忙的时候，但能屈能伸是君子，反正话没说出口就不算数。

她主动点进E鸟的聊天框。镜子画面瞬间变成银色，屏幕上一个小圆圈正在缓缓转动着，就跟拨电话时接通前的忙音一样，看得人心燥。唐密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心里却不由地数起了秒数。

一，二，三，啪！银色画面瞬间消失，她一愣，看着镜子内自己的倒影，终于反应过来——E鸟把她的“电话”挂了。

唐密捏着镜子顿时感觉火气上来了。

她想起当年刚进局里的菜鸟时期，前辈们经常让她跑腿，她无奈帮忙，结果打电话问具体要干啥的时候，电话长久打不通，好不容易通了，她刚开口就啪的一下被挂断。回去后前辈拍着她的肩膀：不好意思哈，刚才突然有个急事。然后下回，还是找她跑腿，电话还是打不通。

她气得举起镜子想给它摔了，却被一只手从后方夺去了镜子。

“好好地把它摔了多可惜。这镜子挺难得的呢。”E鸟笑眯眯地将镜子还到她手中：“还是先凑合用吧，不喜欢下次给你换一个。”

这个能量气息……她现在想起来通道口处感受到的另一个能量是属于谁的了——可不就是E鸟的吗？

“怎么了，不说话？是我打扰你研究镜子了吗？”他半开玩笑地举着手投降：“对不起，我的错。”

“……你为什么……”唐密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问。

E鸟再次表现出他超高的领悟能力：“我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挂断通讯？第一个问题，得赖到你头上，第二个嘛，还得赖到你头上。”

“还记得出发前，我同你说的话吗？不要进入通道，不要理会陌生人。”E鸟虽然仍然语气温和，面上带笑，但唐密却听出一丝“秋后算账”的意味，“很可惜，你不仅和陌生人打了一架，还追着她进了通道。”

唐密正想说话，E鸟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继续道：“但我知道你不会受任何人的管束。这场架你一定会打，通道也一定会进。所以，我便直接在终点等你。”

他骨节分明的手忽然隔着紫水晶额饰点了点唐密的额头：“而你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不仅顺利地抵达终点，还收获了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唐密摸着额头的缩短的图腾：“你指这个？”

E鸟轻笑：“医院石化那晚后，今日已经是第八天了。你中间，有变成过神像吗？”

唐密反应过来：“周期……变长了？”她突然回想起阴塘古村的那片树林里，与古树上的布条接触的瞬间，她感受到一股温和却庞大的力量流入体内，那时她的身体便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E鸟注意到她眼神一亮，问道：“想起这场旅途的奇遇了？”

唐密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在阴塘古村，我见到了赛因斯的信徒。他们把我认作……那位女神。我从村里的祭祀之树上感受到祂旧时信徒祈祷时的场景，然后便有了这样的变化。”

E鸟听她说完，温柔地低声说道：“虽然他们认为你便是赛因斯女神，将希望和祈祷寄托在你身上，但这份重责，你没必要替祂抗下。你是自由的，不是谁的影子或化身。”

唐密一时失言。

在阴塘古村门口，那些变成花的怪人围住她，希冀他们心中的女神驱逐邪恶的时候，她虽一脸漠然，但心里却想着尽己所能；在毁去受人控制攻击她的温顺布条时，她被迫共享了它们的内心世界，虽面上若无其事，但心里却被强烈的愧疚感折磨。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这些感情和责任束缚住了。若不是E鸟提起，她恐怕还在毫无波动的面孔下煎熬内心，深陷内耗。

E鸟似乎看出她心情有些低落，便转口说起其他话题：“我听说了些关于巨人的故事，有兴趣听听吗？”

“我以为巨人文明在赛因斯与巨人神的神战中已经消失了。”

“没想到阴塘古村，或者说黄昏禁所里居然还能见到他们，我也很惊讶。”E鸟感慨地叹了口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神战中两位神明双双陨落，却被小人捡了漏。祂用赐予能量这样的蜜枣吸引了一群在神战中被特殊能力者打怕的巨人。”

“而另一波巨人，他们坚定不动摇对巨人神的信仰，于是两拨人发生内斗。原本用来存放人类尸骨的祭品堂慢慢地也被许多巨人的尸体填满，不过，你应该也猜到了，都是守旧派，他们被新党全部清除。至此，残余的巨人在，”E鸟手指向上指了指：“那位的庇佑下苟存。”

难怪去往巨人大殿的路上会有那么多巨人的尸骨。唐密恍然，但她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阴塘古村和巨人的聚居地是同一个地方吗？”她还记得，下了树洞后，与大蜘蛛打了一场，稀里糊涂地就与巨人打了照面。

“嗯……”E鸟听完她的描述，思考片刻后回答道：“那不是树洞，而是你们踏进的第一个通道。”

他闭了闭眼睛，叹气道：“我终于知道那些失踪的尸体都去哪儿了。原来是被运到通道口，当那大蜘蛛的养料了。它守着通道不许人进，哪里想得到你能打赢它。”

它其实是自己逃了，你信吗？唐密没把自己被蜘蛛撵得满地跑这种事情说出来，只含糊地问：“古村的怪物，似乎都免疫能量攻击？”

“没错。这是很难缠的一点。那位幸运儿窃取了的赛因斯女神掌控能量的权能，祂赐予祂的狂热信徒不被能量攻击伤害的特质。这些信徒，人形的被称为代罚者；非人型的嘛，就是长了脑子的怪物。”

“他们被那个世界的人称为完美神眷者。”E鸟嘴唇扯出一个不屑的微笑：“不过嘛，我可是无神论者，神眷者的名号，我可不想放在他们头上。”

“……”刚才是谁说了一大串关于神的小道消息，现在怎么就是无神论者了？唐密看着他俊秀的脸，深觉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高超。

“言归正传吧。现在说第二个为什么，刚才为什么挂断我的通讯？”唐密还是不理解，更何况这件事怎么又能赖到她头上。

E鸟笑得狡黠：“因为你一求助，我就会来到。还需要线上交流吗？”

“……”

“好吧好吧，”E鸟两手一摊，将脸凑到她面前：“没有求助，是我一直跟着你，刚才终于忍受不住一个人的孤独无聊，主动找上门来请求你的陪伴，这样说可以接受吗？”

唐密将脸撇开，却把发红的耳尖暴露在E鸟眼中。

他笑意更浓：“不听了？你不好奇那个女人去哪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