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凡抱着干净的呕吐袋心惊胆颤，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车里弄脏，毁了大家难得出游的好心情。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小智吸取之前的经验，开车时格外小心，尽量挑选障碍物少起伏平缓的好“路”，为此哪怕会多绕一些路也没有关系。

当然，主要是他把车速降了下来，现在的车速已经比地球上大多数碰碰车开的还慢。

按理来说，小智作为一个多线程的机器人，一边开车一边关注两小只的身体状况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谁让这里是荒星，他内置的联网才能使用的功能全数报废，不用联网的功能也有一半不好用，反应比普通机器人要慢半拍。

但好在小智的视角是360度无死角的，即便坐在驾驶室里也能关注到后座的情况。为了视野更加通透，他还把驾驶座位的头枕部位给收起来，让自己整个头都露在外面。

就是……

“小智哥哥，你能不能把脑袋转过去？！”

感觉好受多了，想要抬头看看风景的付小凡刚抬起头，就看到小智哥哥的卡通电子脸正对着自己。

尤其是车子里的光线相对来说比较昏暗，小智哥哥能发光的涂鸦式五官又是粗线条很醒目。

更更更重要的是，这种脸转到背后的操作，一般只出现在恐怖片里……

小智的电子眼俏皮地眨了眨，一阵恶寒涌上付小凡的心头。

付小凡坚定地请求：“请把脸转回去。”

不明所以的小智回应：“我的视野很开阔，不转回去也能看清路。”

“这不是看得清看不清的问题，而是，而是……”付小凡努力找一个攻击性没有那么强的词，“而是这样很惊悚。”

中文词库还没有拓展到“惊悚”这个词的小智没太听懂小凡的吐槽，他自顾自地解释：“我觉得这样看着你们，能让你们多点安全感。”

“见鬼的安全感啊！小瑜，你说是不是很吓人！”寻找外援的付小凡看向姜小瑜，希望能得到同是地球人的肯定。

但姜小瑜正忙着，她像是从中得到灵感，此刻正坐在座位上不停地转动脑袋。可惜人类的身体构造让姜小瑜没有办法把脑袋旋转180度，没过多久她就顺利地把自己转晕，比晕车的付小凡还要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付小凡也是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回忆起他对姜小瑜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来着？

——是笨蛋啊，那没事了，姜小瑜你果然保持着初心不变，眼神里一如既往地闪烁着未被知识浸染的纯澈！

意识到自己被笨蛋包围的付小凡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一个能改变他未来人生的道理：面对笨蛋时，不需要用顾及他们的心情婉转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们很有可能听不懂太过委婉的话语！

冷静下来的付小凡直截了当地说：“小智哥哥你这样盯着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请问你可以把头转过去吗？”

小智“哦”了一声，立刻把脑袋转回去，没过多久又转过来，非常正式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把头转过来了，小智急急忙忙地转回去。

周边的人都在转脑袋，付小凡也没忍住转了转脖颈，额……他这是活动一下身体，预防颈椎病，才不是被他们感染了。

这时把自己转晕了的姜小瑜倒在付小凡身上，她晕晕乎乎地说着：“小凡，我感觉自己好晕，我是不是也晕车了？”

付小凡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你兜里还有薄荷糖吗？拿出来含在嘴里，过一会儿就不晕了。”

姜小瑜从兜里掏出薄荷糖，也没数倒在手里的糖有几颗，就一股脑地塞进嘴巴里。

——头果然不晕了，但是薄荷糖好辣！

付小凡突然提醒她：“不要嚼，不然就不管用了。”

刚刚准备把嘴里的硬糖嚼碎咽肚子里的姜小瑜：……好吧！

话痨姜小瑜一闭嘴，车里真是前所未有的安静，付小凡的心情莫名变好了很多。

他当然不是觉得姜小瑜平时太烦人，只是现在他沉浸在一种名为“黑化加战斗力”的快感之中。

但错觉就是错觉，就像是此刻的安静一样，只是一时的。

等到姜小瑜艰难地把嘴里的糖吃完，车子里就恢复了以往的喧闹。

由此可见，基地里平日的热闹氛围全靠姜小瑜一个人艰难维系——

小智是一个没人找他就自己找个角落安静待机的机器人，付小凡则是深谙沉默的美德信奉少说少错，好在姜小瑜和肯小希两个人足够吵闹，愣是用两个人闹腾出一个班的小朋友吱哇乱叫的架势。

姜·吱哇乱叫·瑜：“小智哥哥，这个薄荷糖好神奇，我吃了以后脑袋就不晕了。你一定要让肯希大哥多买一点，它比晕车药还要好用。”

付·锯嘴的葫芦·小凡：不是薄荷糖好用，而是你安静下来不再试图挑战人体极限＆扮演恐怖片女鬼，头自然就不晕了。

“小凡，小凡，你还晕车吗？要不要再来两颗薄荷糖？”

付·沉默寡言·小凡，安静的地从姜小瑜手中接过薄荷糖塞在嘴里。

虽然还是不习惯薄荷糖的冲和辣，但把它当成药吃就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姜小瑜笑着说：“小凡，你现在脸上挤眉弄眼的，好像我邻居家的猫猫啊。”

邻居家的猫猫比姜小瑜和付小凡的年纪加在一起还要大，它有深刻的眉间皱纹，像是一个时刻在表示不赞同的小老头，是一只严肃古板的老年猫猫。

啊，这样一想，除了年纪以外，这只猫猫和付小凡重合的要素有点儿多。

姜小瑜详细地讲述了那只喜欢在角落里暗搓搓盯着人类、性格并不粘人的猫猫，末尾用可惜的语气说了句：“要是我的电话手表跟我一起穿越过来就好了，手表的屏保就是猫猫的照片，小凡你要是能看到照片，就会发现我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付小凡并不想看一只猫猫和自己到底有多像。

他的关注点在于：“你晚上一个人出门，还没有带电话手表？！”

付小凡还记得姜瑜说过她是给爸爸送伞的晚上穿越的。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幸好你是穿越到荒星，要是遇到人贩子或者别有居心的坏人该如何是好？

姜小瑜急忙解释：“我带了，可是路上的风好大，雨也好大，打伞根本不管用，身上都被淋湿了。我害怕手表进水，就把它取下来，放到衣服的口袋里。”

自从妈妈去世以后，爸爸经常把姜瑜一个人留在家里，或者把她送到亲戚朋友家代为看管，为了方便联系，爸爸就给她买了一个明黄色的电话手表。

爸爸说不要带着手表洗脸洗澡，进水了就坏了，小孩子的手表比大人的还贵，她要爱惜才行。

姜瑜可听话了，平日里使用总是小心。

但是那天的风和雨都太大了，轰隆隆的雷声像是要把天给敲破。

姜瑜一个人在家里真的很害怕，好想好想快点见到爸爸，于是急急忙忙拿着伞去接爸爸回家。

但姜瑜没有注意到自己生病了，发烧烧了一整天，不但没有见到爸爸，自己还体力不支晕倒在半路上。等到她醒来，人已经穿越到荒星，兜里的手表已经不见了。

哎，新买一个手表很贵的，要是爸爸回家的路上能捡到就好了，最起码他会看在手表找回来的份上骂她骂的轻一点。

等到付小凡听明白姜瑜的解释，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袭击了他。

他觉得和自己的父母相处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姜瑜应该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但在孤儿院生活过的付小凡说不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语。

他也是在孤儿院里见到那么多被抛弃的孩童才明白：没有哪段感情不需要经营，哪怕是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感情。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对子女慈爱，自然也不是所有的子女都会眷恋他们的父母。

作为一个不清楚姜爸爸人品的局外人，付小凡自忖他没有资格对这对父女的相处指手画脚。

但这些天他受到很多来自姜瑜的帮助，付小凡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她说话：“小瑜，你这样会很累的，你要多为自己考虑。”

小智没有回头，但也一直关注着他们：“是啊小瑜，你要先照顾好自己再去考虑其他。”

姜小瑜左看看又看看，不明白车里的气氛为什么忽然变得沉闷。

她并不清楚大家是为了她伤心，这种压抑的氛围很容易引起她不好的回忆——

还在地球上时，哪怕是在母亲还没有出车祸的时候，姜瑜的家庭氛围也很难用轻松愉悦来形容。

无休止的争吵，父母之间、父母和他们的父母之间、父母和亲朋之间，往日这些家庭纷争到最后总会牵扯到姜瑜身上，好像他们所有不幸的根源都是自己。

在大人们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就连姜瑜也认为自己的出生给父母带来很多压力，自己的不懂事才造成了家庭不和谐。

她觉得自己是需要被修订的bug，于是拼命地磨掉自己的棱角，学会顺从和懂事。

但还远远不够，生活太难太苦，作为一个孩童再怎么努力，但作为大人总会在生活苦闷的氛围下挑出小孩子的“毛病”，借此发泄生活的苦闷。

当然，姜瑜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她遭受的这些正是来自大人的恶意，她把这些鸡蛋里挑骨头、无缘由的谩骂归结于自己的愚笨和不够伶俐。

但天资这种东西大概是天注定的，姜瑜很快就发现把自己变成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是不现实的。

碰壁之后姜瑜的目标改变了，她想成为一个活泼可人的开心果——

那些她痛恨的愚笨和不够伶俐忽然变得有用了，因为姜瑜发现说傻话做傻事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欢笑。

哪怕那些只是带着嘲讽和俯视的嘻笑，但无所谓了，只要她自己明白她并不是真的傻子就可以了。

这些心路历程或许在付小凡和小智眼中是压抑痛苦的，但对于姜瑜而言，更多的时候，她做这些的目的只是因为她很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希望他们能因为自己的努力变得轻松愉快一点儿。

因为是爱，所以付出的时候并不觉得难过。

但也正因为是有私心的人类，无论怎么付出都得不到对等的关爱的时候，姜瑜也会觉得痛苦和崩溃。

往日的黑泥总会在欢乐的生活中忽然出现，车里的另外两个人并不清楚她为什么不说话。

沉默片刻，小智清亮的嗓音忽然响起：“小瑜别灰心，你的手表说不定跟着你一起穿越过来了，只是掉到荒星的某个角落没有被我们发现。”

不善言辞的付小凡也极为认真地承诺：“对，小智哥哥说的对。我们陪你一起找，一定能找到。”

单线程的姜小瑜无暇顾及悲伤的心情，她下意识的不想麻烦他们：“不用那么麻烦，找不到也没有关系。”

小智微笑：“不麻烦，我想小凡也很想知道那只猫和自己有多像。”

莫名被cue的付小凡：“……是的，我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