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晚饭的活儿推给易子斐。易道珣一路攥着安灵蕴的胳膊进了书房，好像一放手，煮熟的鸭子就飞走了。他走得急，安灵蕴几乎小跑才能跟上。
两人面对面坐下。易道珣把安灵蕴的那本手稿推给他，目光炯炯：“跟我合作吧。我保证你稳赚不亏。”
明明是请求的语气，却被他说得如此笃定，好像默认安灵蕴不会拒绝。但当安灵蕴要伸手拿走那手稿时，易道珣又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死死按住了书，大有安灵蕴不同意他就不放手之态势。
安灵蕴使劲抽了抽，手稿纹丝不动，反而被压得更紧了。
安灵蕴笑出了声：“易老板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不放心啊？”
易道珣闻言也笑开来，放了手，但还是紧紧盯着安灵蕴。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安灵蕴跟他碰拳，正色道。随后又去取来易道珣的手稿。
两人一拍即合。
书都物归原主，话也都敞亮开来说。
“你这手稿的作者是？”安灵蕴问。
“我爸。你的呢？”易道珣反问。
“也是我父亲。”安灵蕴愣愣地答道。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这未免巧合过头了。
刚好他有探索西点中做的念头，就刚好收到父亲之前研究这个方向的手稿，还刚好碰上个能跟他想法互补的易道珣？而且他们的父亲又素不相识，怎么也刚好都在私下不约而同研究过这些东西，并刚好能为他们的儿子铺路？
安灵蕴向来是不信缘分这些玄乎的东西，此刻也不免感慨命运的奇妙。
“怀旭……是谁？”易道珣问。
“不知道。”安灵蕴摇头，“文哲又是谁？”
这下轮到易道珣摇头了。
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也没意思。易道珣起了个话头，两人各自聊起自己在研究书稿时遇到的问题，又相互交换了看法。他俩越聊越起劲，时而为对方的观点抚掌赞叹，时而因点拨启发后醍醐灌顶，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直到吃晚饭，两人还意犹未尽，随便塞几口又双双钻进厨房工作间。易子斐简直没眼看易道珣围着安灵蕴到处转的殷勤样儿，低下头大口扒拉着饭。他隐隐感觉，前几天横亘在易道珣和安灵蕴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已经轰然倒塌了。
“我一直想复刻蘑菇包。一种外形与真实蘑菇无异的包子。可惜我那书上只一笔带过，没有提及配方也没有提到做法。”易道珣开门见山道，
“如何模拟深棕色的菌盖是个难点。之前主意还没往西点原材料那里打的时候，我尝试用很多中点材料去代替，但都调合不出最合适的颜色。最后我发现，有一种西点材料是最佳选择。”
易道珣故意停顿了一下，卖关子：“你能猜到是哪种吗？”
蘑菇……深棕……材料还要能凝固成固体状的片层附在面团上……
“巧克力？”安灵蕴脑子转的快，立马想到了答案，随即眼前一亮，“发酵面团在蒸锅里会膨胀，于是巧克力涂层会被自然撑开，形成菌盖上的裂纹！”
巧克力的表皮，搭配上口感劲道的馒头类发酵面团。真是奇妙的组合。
“没错。”易道珣赞许道。他简直越来越喜欢跟安灵蕴聊这些专业上的事。两人同频共振，谁都不会落下谁，聊天的节奏舒服极了。
他又接着解释道：“我试过把可可粉融成巧克力酱，但抹上去后一直很稀，直接渗进面团里了，并且颜色也不太对，整体不是很理想。”
“你用的是哪种可可粉？”安灵蕴问。
易道珣拿出来给他看。安灵蕴倒了一点可可粉在碗里，细细地捻着，又轻轻嗅了嗅，最后加水看了看稀稠程度和调和出来的颜色。
“这种可可粉碱化程度偏低，所以颜色会较浅。并且吸水性不是特别好，融成可可酱时会更稀一些。”安灵蕴解释道。他收藏了很多种不同的可可粉，上次回家时就带了几包过来。其中有一种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用这种。”安灵蕴去仓库里拿来可可粉。
“好，今晚肯定能成。”易道珣立马动手和面。安灵蕴欣赏他和面的手法，嫌上次没学透，便不放过这个机会，向他讨教其中诀窍。
易道珣揉面依旧缓慢，但非常连贯，像在打一套慢速版的太极拳。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距离很近，揉面时手肘偶有碰上，但谁都不再避讳，心照不宣地默许着肢体接触。
面团揉好了，安灵蕴对这次自己的完成度很满意，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等着易道珣验工。
易道珣拍了拍面团，又瞅了瞅安灵蕴一脸快要压不住的“求夸”小表情，忍俊不禁。他又拍拍自己揉的那团面，示意安灵蕴对比一下拍这两团面的不同声响。
易道珣的面团拍起来响声清脆又响亮，安灵蕴的则偏低沉，声音闷闷的，放不开。
“这说明什么？难道我的不合格吗？”安灵蕴有些紧张。
“不是，新手揉成这样，就是欠一点火候，这需要长年累月的练。”易道珣边笑边摇头，“有位前辈曾说，揉得最好的面团，拍打它的声音像木鱼，清亮空灵。很好听。”
安灵蕴若有所思。这些理论对他来说很是新奇。毕竟，衡量西点向来都是以量的标准化为尺度，所有标准都用数字一板一眼地规定好，从来没有用诸如“木鱼的声音”这种抽象的语言来描述的。
还真有点儿艺术的美感。
等面发起来的时间里，安灵蕴开始调巧克力酱。
“如果为了简单方便，可可粉直接加水确实就可以了。但是想味道更好一点的话，还可以加少量黄油跟牛奶。尤其是牛奶不能放太多，不然颜色就会被冲淡了。”安灵蕴解释道。
几分的黄油几分的水，几分的牛奶几分的可可粉，这些配方安灵蕴早已烂熟于心。他流畅地吐出一连串数字，随即朝易道珣微微抬了抬下巴。易道珣会意，立刻开始一字不落地复述。
两人虽是共同合作、互相学习，但在合作中又带着点儿一争高下的意味，谁也不愿落了下风，暗地里都较着劲。你学得又好又快，那我就要比你学得更好更快。两人悟性都高，一点就通，进度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将近一倍。
最后溶好的巧克力酱是漂亮的深褐色，呈半流体状，在灯光下闪着丝绸般的光泽。粘稠度也正好是易道珣想要的效果。
安灵蕴舀了一小勺：“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苦不苦。”
“甜度刚好，只带着一点苦。”易道珣很满意，“你也尝尝啊，我对西点感觉毕竟没有你敏感。安老师觉得好我才能真正放心。”
“不用，这是你的作品，按照你的口味就行。”安灵蕴随口搪塞道。反正他尝不出来，也不想再装模作样给出一个敷衍的评价。
“这是我们共同的作品，安老师。把它比作论文的话，您还得是一作呢。”易道珣笑弯了眼睛，纠正道。他也没再纠结让安灵蕴试味，急着去看面团的发酵程度。
发酵好的面团被分成大小体量相似的小剂子，分别用来做菌盖和菌柄。每个“菌盖”被均匀地刷上薄薄一层巧克力酱，然后又沾上少许可可粉，等稍微晾干，就送进蒸锅。
蒸好的“菌盖”颜色深浅有致，裂纹自然地分布，完美地还原了食用蘑菇的样子。最后在菌盖下面戳一个小洞，把菌柄和菌盖组装起来，这才算完工。
远远望去，真像是刚买回来的做菜用的食用菌。
两人围着蘑菇包欣赏了半天，愣是舍不得下口。
易道珣率先捏起一个，敬酒似的举起来：“感谢安老师的指导。这一个蘑菇包，我先干为敬。”
安灵蕴被逗乐，学着他的样子也回举起一个蘑菇包：“首战告捷，干杯。”
如画般的两人，不伦不类地举着一蘑菇包，还非要以此代酒，假装正经地相互致谢，这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不知是谁先破功，房间里接连回响起一浪接一浪的大笑。
笑意多到溢出来，晃人眼眸，乱人心神。
似乎有某种情愫也洪水决堤般宣泄出来。
易道珣忽的凑近安灵蕴：“安老师，你嘴角沾的有可可粉。”没等安灵蕴反应过来，他便蜻蜓点水般抚上安灵蕴嘴角，轻轻一揩，又飞快缩回手。
原来他是内双，鼻梁旁边还有颗小小的痣。安灵蕴盯着那张在眼前突然放大的脸，恍惚地想。
易道珣神情自若，甚至带着三分理直气壮和两分浩然正气，没有半分轻浮狎昵的意味，仿佛这就是普通朋友间的举手之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悄悄背在后面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谢了。”安灵蕴尽量保持声线平稳，话一出口又觉得嗓子莫名发干。
收拾完残局，夜已经很深了。易道珣亦步亦趋地跟着安灵蕴，甚至大有跟他一起回房的架势。
安灵蕴哭笑不得地停下：“你干什么？”
易道珣支支吾吾：“院子里黑，我送送你。”
安灵蕴被他整得没脾气：“今晚的月光亮着呢。”
“你帮了大忙了，我盼着你使唤我，不然我过意不去。”易道珣嬉皮笑脸道。
“别贫了。”安灵蕴撵他。他都已经转身走了一两步了，还是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犹如实质的目光。他咕哝了句“晚安”，便加快步伐。
这声音压得很低，安灵蕴以为不会被听见。
但是，晚风听见了，月亮听见了，星星听见了，易道珣也听见了。
这两个字太温柔，易道珣平时又嚣张又随性一大男人，从没对谁说过这两个字，光是听着就觉得难为情，真要说出来，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调才好。
易道珣走到东厢房门前时，安灵蕴早已关上了门。易道珣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轻轻开口。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易道珣：安老师你嘴角有巧克力粉
当时
安灵蕴（一动不动）（乖乖被揩油）：谢谢
事后
安灵蕴（半夜突然惊醒）：不对，我吃完专门用纸巾擦净了嘴和手，哪儿来的可可粉？
易道珣（得意）（星星眼）：今天能碰到老婆的脸，以后就能和老婆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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