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辰回到公寓的时候，看见桌上放了一袋面包。洛寒舟的字迹工整隽秀，告诉他可以带在路上去上班，早饭不可以不吃，不然会得胃病。袋子的最下面是一块黑色方块，大概就是纸条上写的“巧克力”。

林北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苦丝丝的，像是中药，却没有药味。暗道洋人的糖，竟没有糖的甜。

他把口袋拿起来，才发现纸条的背面也写了字。

“如果林先生能看到的话，我其实希望晚餐可以尝到你做的土豆饼。”

末尾画了一个吐舌头的卡通动物，不知是只黑不溜秋的鸟，还是狸花猫，可如果是鸟的话，不会有这样圆圆的舌头，是猫的话，又不会有翅膀。洛寒舟的字迹显然和画功不成正比，林北辰看了一会儿，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他住在西北乡下的时候，常常吃土豆，便宜又饱腹，只需要操心一颗土豆怎么做出十种花样。林安最喜欢他做的土豆泥，他会把一小团土豆泥捏成兔子和小猫的形状，分给邻居的小孩。

林北辰在厨房找到三颗土豆，洗干净切成丝，和了点淀粉和盐，开始往锅里倒油。也许洛寒舟是真的不常在家里做饭，又或许是出于医生职业的习惯，厨房干净得几乎没有烟火气。他将烙好的土豆饼切成六块，装进一个干净的瓷盘里，然后端上桌子盖好，再给自己下了碗素面。

他喜欢看面碗里升腾起来的热气，好像只要有这样一丝暖气，整个冬天就都不会冷。摆钟在这长夜里声声不催，不急不徐，就连时光也仿佛静缓了几分。

第二天，林北辰照例在五点半之前醒来。洛寒舟的房门紧闭着，应该还没起床，不知昨晚多久回来的。

他塞了两片面包，抓着衣服路过餐桌时，看见上面又压了一张纸条。应该是洛寒舟昨晚回来时写的，语气调侃道：“林先生，你好坏。”末尾不再有卡通画，而是拉了个箭头，指向一个反扣着的盘子。

林北辰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剩了一块土豆饼，洛寒舟特意留给他，不知为何。

当他第一口尝到甜味时，就知道为何了。他不明白洛寒舟为什么要把盐放进柜子里，害得他错以为那瓶糖才是盐。林先生的耳根在这冬日居然开始发烫，他把那块土豆饼一并塞进嘴里，在纸上回了个“抱歉”。

做完这些，他后知后觉笑了一下，这不明不白的幼稚举动，是他和洛寒舟错差的时间里得以交流的唯一方式。

到厂里的时候，贺弈已经到了。林北辰要还给他新的口罩，却被他拒绝了。

贺弈会在上班的时候偷闲，但只是在嘴上。他问林北辰：“你老家在哪儿？”

林北辰擦了擦汗，回答道：“很远，在西北。”

“西北吗？我还没去过，西北是什么样子的？”

林北辰想了一下，说：“冬天很冷，会下雪。”可转念一想，浔城的冬天也是如此。

他顿了顿，继续道：“夏天却很热，有很多柏杨树。我弟弟的课本上，有一课课文就是讲的这种树。”

贺弈笑着看他：“夏天很热吗？能有多热，有机会带我见识一下吧。”

林北辰的手悬在空中，有片刻不动摇。带他吗？可自己从没想过要带什么人回去。弟弟也许会很喜欢到访家中的客人，可毕竟才八岁，自然不懂，坦白暴露自己的一切，本身就是一种赌注。

他更喜欢把自己包裹起来，不必知晓他从哪儿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生中过客太多，贺弈也许就是其中一个。

他于是只是笑，并不回答。

贺弈没有要求一定要得到他的什么回复，仍旧开开心心，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烦扰到他。

忽然，贺弈靠近他，低声问道：“北辰，你有没有结婚啊？”

林北辰再次愣了愣，不动声色垂下头：“没有。”

贺弈笑笑：“你长得那么好看，居然没有结婚，有点吃惊。”

林北辰不置可否地笑笑。

临近下班，贺弈摘了手套，双手撑在桌面上，笑道：“你今晚有空吗？”

林北辰不明所以：“什么事？”

“没有事。”贺弈摆摆手，笑嘻嘻跑到他身边，“去我家吃个饭呗？羊肉汤，冬天一定要喝的。”

林北辰犹豫了：“可是我......”

“我家就我一个人，你不也是一个人吗？没关系的。”

林北辰想了想，答应道：“好，但是我要先回去一趟。”

贺弈没有意见：“好啊，我在街口那里等你。”

林北辰答应下来，匆匆往回走。无论如何，是不能忘记还有一个洛医生在可怜兮兮等饭吃。

他在厨房里搜遍，只有一些素菜，洛寒舟平日里很忙，不一定有空去买菜，就算买了也不一定会做饭。林北辰忽然觉得洛医生的辛苦不在他之下，等哪天早点去肉摊，让老板给自己留一斤排骨，好给洛医生改善一下伙食。

他想起昨天洛医生留给他的纸条，和纸条后面的画作，心里不知怎的柔软起来。像洛医生这么温和正经的人，毕竟年轻，偶尔也会显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一个人住久了，好容易遇到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寒夜的清霜便不再凌厉得割人。

想着想着，手中的土豆泥便捏出了一个小猫的形状。他如洛寒舟的调侃一样生出了点坏心思，在土豆泥里包了半块巧克力，如果洛寒舟咬到那一只缺了耳朵的猫咪土豆泥，肯定会被苦得皱眉。

干着坏事的人不可自控地笑了一声。他没发觉，玻璃窗外，贺弈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在雪地里伫立已久。

他看见林北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笑得温柔。

贺弈定定立着，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林北辰。第一次好像没有沉重心事，像在使坏，可是使坏的样子也能在他心上狠狠戳一道。

贺弈的家并不大，盖因东西不多，故而看起来也井井有条。炉子上的陶罐冒着热气，奶白的汤咕噜咕噜个不停。林北辰很喜欢这样的食物，能驱除寒意，让人感到温暖。

贺弈喜欢看林北辰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抿着汤，暗搓搓暖手的样子，像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只猫。

林北辰注意到贺弈家里有一个小小的神龛，供奉着一尊观音。贺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我父母在世时，常常拜观音，想求我一世平安。”

林北辰没有想到，愣了一下，低声道：“抱歉。”

贺弈不以为意：“没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可没那么脆弱。”

林北辰想了想，问道：“我可以拜一拜吗？我妹妹生了病，我也想替她求平安。”

贺弈去给他找香烛，随口道：“你很在意你妹妹啊，你们兄妹感情一定很好。”

“嗯。”林北辰虔诚阖上双眼，“对我来说，家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那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呢？也和家人一样重要吗？”

林北辰睁开眼，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知如何回答。他看着面前的神佛，长久沉默之后，忽然道：“我愿意向神佛起誓，这辈子不去爱人，只希望家人平平安安，小安的病能好起来。”

玻璃窗上能看见他的倒影，贺弈站在他身后，不知为何，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