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浔城的春天就快到了，可林北辰却觉得越来越冷，似乎连身体里的温度也正在被抽离。

听见开门的声音，林北辰慢慢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回头看着刚刚进来的洛寒舟：“洛医生，我们回去吧。”

洛寒舟的手上还捏着一张回执单，他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将那张回执单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在林北辰的床前坐了下来，整理了很久的措辞，可是一句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将暖水袋塞进林北辰的手里，给他掖好被子，摇摇头：“可是你生病了。”

林北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慢慢牵起一个笑：“什么病？”

洛寒舟不敢看他：“是......风寒。”

“是吗？”林北辰看着他躲闪的目光，问道：“不是尘肺吗？”

洛寒舟惊愕地看向他，再看向垃圾桶里的回执单。林北辰缓声道：“中晚期的尘肺，早就没有治疗的意义了。我很早以前就知道的，洛医生，何必瞒我呢？”

洛寒舟怔愣片刻，眼眶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好半天，语气陡然变得诘责：“你知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石灰厂工作？你既然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去治疗？你......”

林北辰坦然打断他：“因为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光是为了治妹妹的病，母亲就把所有能借钱的亲戚朋友全借了一遍，弟弟还要上学，我只能任凭自己拖成晚期。洛医生，你不明白，我不能垮下的。”

洛寒舟红着双眼说不出话来。他身为医生，第一次感到那样无能为力。他垂着头，随即，便听林北辰问道：“洛医生，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他看着面前不再言语的医生，问道：“对吗？寒舟。”

熟悉的声音，念着这两个熟悉的字。洛寒舟苦笑道：“我以为你真的忘记我了，你还是记起来了，北辰哥。是从什么时候......”

“你给我熬姜汤，给我念童谣的时候。”林北辰回答他。

西北没有这句童谣，那是林北辰为了哄某个小孩喝药时，随口编的。

十三年前，西北某个偏僻乡村里，入夜已深。十八岁的林北辰第一次见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洛寒舟——在邻居的家里。

那时，林安正在放寒假，听隔壁的洛叔叔说，他们家今晚会来客人，让林安和北辰过去吃糖。

她跟在哥哥身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站在洛家父母背后的双子——洛彦和洛寒舟。

洛家父母说起洛彦的时候，是很骄傲的。这个儿子身上有他们倾注的全部心血，也对得起他们的心血。

洛彦的人生像是一张被机器打印出来的文件，规规矩矩，挑不出一点毛病。他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同龄人的沉稳和死板，明明只是听父母和叔叔在聊家常，却坐得端端正正，背挺得笔直。

母亲得意地拍着他的肩膀，对叔叔解释，是因为洛彦学过钢琴，习惯了这种坐姿。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打算今年送洛彦出国，去拜一位著名钢琴大师为师。

她的手再落到洛寒舟身上，却迟疑了片刻，找不出任何值得夸赞的地方：“寒舟他......不爱说话。”

林北辰就是那个时候注意到他的。少年安安静静，垂着眼睛不说话，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乖巧又死气，精致又黯淡。

林安拉了拉他的袖子，踮起脚凑到他耳朵边，悄声道：“哥，他长得好好看。”

洛彦一家四口在乡下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林安每天都去隔壁找他们玩，林北辰自然清楚她抱着什么心思，却也并不担心。毕竟洛家双子就算是玩也无非那样的反应：洛彦正正经经，凡事都要讲事实和道理，林安和他玩过家家，洛彦都会一本正经道：“这种叶子不能吃。”

林安反驳：“只是假装它是菜，又不是真的让你吃。”

洛彦仍然道：“不可以，这不是菜。”

洛寒舟的反应就简单得多了，他只会说两个字：“嗯”和“不”。

林安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但仍旧每天都会去欣赏一下两个瓷娃娃，只是不再和他们玩耍。

半个月之后，林家父母告辞，但是留下了洛寒舟。

洛母问他在乡下住得习不习惯，洛寒舟并不娇气，他点头：“嗯。”

于是，洛母就和叔叔商量，把洛寒舟留下。理由是他们要带着洛彦出国，两个孩子的开销太大了。她向洛寒舟保证，等哥哥学好了就回来接他。

只有林北辰看见，洛叔叔收了洛母一笔钱。他没有孩子，而洛母大概率是不会回来接洛寒舟了。

他很怜悯地看向这个沉默的少年，而洛寒舟只是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哭也不闹，目光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