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江城脱下西装，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挽起衬衫袖子时，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谭千渝除了工作之外向来不正眼看男人，这次是真的直直看了好一阵，才舍得移开视线：“不用客气，叫我名就行。我们吃什么？”

“好的，千渝。”他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也刚来，女士优先。”

她随便指了几个，递给他菜单。功夫海瓜子、海葵酸萝卜粉丝、芸豆烧排骨、捞汁海肠……段江城仔细看了，又补充了个芸豆煎包作罢。

她奇怪道：“段先生不点酒？”

“是了，忘了酒饮。不过我今天不喝了，要开车。日常应酬也经常饮酒过量，”他姿态随意，捏了捏鼻梁，“况且酒后容易无度、失态，不宜在第一见面的女士面前留下不好印象。”

言罢对侍应生客气道：“看这位女士的意见吧，我白水即可。”

这句话引得她侧目，心中更增好感，便对侍应生道：“那我也不喝了，我也开车了。来点橙汁吧。”

侍应生离开，包间只剩下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段江城忍不住低笑一声，才道：“对不起，千渝，这种场合我也是第一次经历，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我好像也没作好心理准备。”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人虽然看上去气场很强，人本身却没什么架子，似乎还挺好相处的。谭千渝放松下来，她笑道：“没关系，我也是被押过来的。”

“那我们就当认识个朋友，闲聊两句，一起吃个饭？”他道。

“没问题。”她道，顿了顿又不禁问道，“您是哪位长辈介绍来的？”

“我老板姓吴，做地产开发的。”他唇角噙起淡淡笑意，“前阵子私下开玩笑，说工作把我耽误了，至今高龄29岁仍未成家，他便留了心眼，非要替我张罗。”

谭玉全集团做得大，朋友也多。这次牵线的郑伯伯有点国资背景，没想到竟然都替她挑到这种行业去了。她来之前并无心情研究对方，虽然决定认真赴约，但也并未带着正经要认识男方的心态。因此没有留意过对方的情况。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段江城并不算多话的人，但她每一句他都接住，绝不让它落地。言谈间博学多闻，倒叫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在相亲，而是跟朋友叙旧。

谭千渝是大俗之人，饶是在大学痴学了几年比较文学，但毕竟不是那块料，平时很少跟人聊正经的。这是第一次觉得相亲还稍有些兴味，便随口聊起近期上映的电影，又聊起各自对影视作品的口味。谭千渝不能免俗，提及的是经典老片《肖申克的救赎》，聊起她喜欢的演员蒂姆-罗宾斯，聊起那其中呈现的信念与自由。转到端江城身上时，他说的却是一部纪录片《宇宙》，他着迷于那种广袤无垠的时空，以那种史诗级的朝圣之旅，回溯一切故事的起点。

“从这个尺度上看，你与我，与世间万物，并无不同。”他笑着评价，“我大概是喜欢这种众生平等的感觉。”

随即他轻声引用了一段卡尔-萨根在其中的独白：“在广袤的空间和无垠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1

他说这话时注视着她，深遂的眼眸中隐含笑意，漆黑如幽潭。

那视线落到她身上，竟出奇地没让她觉得做作，反而心悸，也不知是被这段话打动了，还是眼前的人。于是下一句不由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牙酸，像极了某些搭讪的油腻男。又不免联想起幼时看《红楼梦》里，那个大大咧咧的贾宝玉，不也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张口就来。

说这样的酸话，简直俗气得要死。还未来得及辩解，便听他温声回应：“应该没有。毕竟我们萍水相逢，还算不得金玉良缘。”

宝玉后面那句话是怎么答的来着？

是了。

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2

她心中大定，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似乎有种预感，往后的相亲酷刑，便可到此为止。

饭后段江城谢绝了谭千渝的AA制要求，径自买了单，又目送她驾车离开才走。虽然并不需要男人照顾，但难得见人如此绅士做派，令谭千渝倍感舒服。

翌日去公司都不免多了份好心情，甚至哼起了歌。

周末，千娱公司空空荡荡，毕竟大部分员工都休息。只有健身房里还有个傻小子在锻炼。

“姜也！”她突然从门口探进头来，喊了声他名字，声音响亮，将他从跑步机上吓得跳下来。

“谭千渝，有事吗？”他撩起挂在一边扶手上的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

今天并不需要营业，他随意套了件运动背心和大短裤就来锻炼。也不知是近期一直健身的缘故，还是天生如此，他四肢修长，肌肉紧实，锁骨似倒扣的碗儿，骨感分明，任汗水滑过。

“姜也，快谢谢我，我又替你拿下一部剧！”她双手叉腰，笑得好不得意。

姜也还未说话，但见他身后地板上动了动，瑜伽垫上有人坐起来，原来是衣着同样清凉的梁清念。她一件薄荷绿的运动bra配瑜伽裤，看起来清爽养眼。

“谭总，有我的好消息吗？”梁清念问。

谭千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姜也，怔了一下才道：“嗯，正好跟你俩都有关。这样，你们先收拾一下，等会儿去会议室说。”

一刻钟后，会议室。

“《飞雪满群山》这本小说听说过吗？”谭千渝开门见山。

两人皆摇头。

她不甚满意地冷哼一声：“一看你俩这就不关心热点。这本是近两年崛起的头部网络作者白鹤双双的代表作，基本可以说是现象级的作品了。”

“前阵子终于把这个版权谈拢了……当然不是单靠我们，是各方一起。这个本子我很看好，而且近期还在物色制作团队。这次投资千娱会占到大头，所以演员我们也会多出几个。”

她看向梁清念，语气严肃：“梁清念，你的机会来了。这部是大女主剧，我打算给你争取的是女主，讲女将军的成长故事，基本贯穿了这个人物从小到大的生平。我需要你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这个角色演好。你演好了，你就真的起来了，知道吧？”

梁清念点了点头。

她又转头看姜也：“你次不出意外的话你还是男三。你的路还很长，不急于一时。我感觉《水仙》播出后，你的热度会整体涨一波。到时候拿这个筹码再往上争取更好。”

姜也哦了一声。

“这部剧因为牵扯到雪景，应该很快就会启动，我目测不会超过年后。因为是古装剧，应该拍摄地点会主要在横店，不排除去东北补拍一些实景镜头。”

“所以，两位，”她抱胸在白板来回走了两遍，盯着两人看了又看，才道，“不要在这段时间掉链子！负面新闻，不OK！谈恋爱，不OK！如果非要谈，先找我报备！”

梁清念眼神闪烁一下。

“这都管？”姜也嘟哝道。

谭千渝不客气道：“管，因为你们都是公众人物了，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监视下。我不管你，你就得接受公众的无情鞭笞了。”

梁清念走后，谭千渝把姜也叫住：“你怎么跟她混在一块了？”

“一起健身而已，教练都是一个，念姐有的动作练不好，有时会碰到，就帮帮她。”他开始一头雾水，说着说着突然回过味来，“你是说我和她？怎么可能！”

“她也就罢了，特别是你，你要注意啊。”她意味深长道。

“我？”

“你这个年纪，这个脸，吸引的应该八成以上都是女友粉。她们是绝对不能忍受自己喜欢的男明星轻易就有恋情的。”谭千渝语重心长地提点他，“一定不要随意谈恋爱啊。”

姜也不语，她不放心，又继续念叨，被她说烦了，他才小声抱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什么？”这下轮到谭千渝惊讶了。

“你自己老是去相亲，却不允许员工谈恋爱。天下哪有这样的老板？”他瞪一眼她，好看的眉宇微皱，唇线也抿得很直。

“我……”想说我那也是被迫的，但话音一转，却没来由的想起段江城那双盛满星河的眼眸，莫名有些心虚。于是道：“我又跟你不是一个年纪，差了五岁呢。”

语气里有些怅惘，顿了顿，又道：“再说，谈恋爱跟相亲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谈情说爱。”此刻，一贯慢条斯理的他却变得伶牙俐齿起来，颇有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谭千渝终于肯拿正眼瞧他，但见姜也垂眸看向她，笔直如鸦羽的睫毛轻颤，眼神专注而认真，不由得微微一怔。

“谭千渝，不让我谈恋爱，那你也别谈。不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意味深长。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她揶揄他，随即点头，“行，你不谈我不谈，这样总可以了吧？”

两人还煞有介事地勾了勾小指，简直让她忍俊不禁。

这话有人当成笑话，有人却当成了约定。

很快到了平安夜，圣诞节。公司大部分有对象的都手攥苹果早早下班，只有姜也、张天异、胡珊珊、梁清念和谭千渝等人还在。是的，胡珊珊终于下定决心从老东家离职，带着铺盖卷投奔了谭千渝。用她的话说，就是可以正大光明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摸鱼了。

几人组团去搓了一顿火锅，当然还是老板掏腰包。

一群人从火锅店里出来，第二场约在了KTV。CBD设施齐全，两个地儿离得不远，街上热热闹闹，张灯结彩。圣诞树简直泛滥成灾，到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当玛丽亚-凯莉的《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从街角的小店中遥遥传来时，谭千渝感觉到脸颊上有轻柔冰凉的触感。

“下雪了。”她轻声说着，随即摘下手套去接。

是的，当晚飘飘忽忽，冷空气凝结，夜空应景地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无声无息，洁白盛大，很快飘得到处都是。女生们都发出惊喜的赞叹声。

“谭千渝……”身旁的姜也忽然喊她。

然而此时手机震动，她朝他示意，接起电话，是段江城打来的。

“千渝，是我。外面下雪了。”他嗓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清冷。

“看到了，我正好在外面。”她兴奋地说。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落地窗面前，在摩天大楼的写字间里欣赏这场雪景。

“虽说这种节日我从来不过，但今夜实在很美，想与你共赏，所以……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谭千渝。”

电话里和身边，两个男声同时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1、引自纪录片《宇宙》

2、引自《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