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绿杨带雨垂垂重，等闲惊破纱窗梦”，凤宁主街上的积水已然没过青石板，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晚风带着透骨寒意似巡逻的官兵在走街窜巷。
一年轻男子步履匆忙地跑进一间客栈，客栈大堂灯火通明，坐了不少避雨而来的客人。
“小二哥，来壶温酒暖暖身，再来两个好菜。”男子摘下斗笠一面解着蓑衣一面对伙计说道，抬头的瞬间，男人不禁愣在原地，目光定定落在靠窗那位饮酒的客人身上。
那客人是位妙龄女子，身着深青色锦衣，衣上的百鸟朝凤纹绣大气磅礴，衣襟与袖口的金色祥云更是栩栩如生，巴掌宽的腰封勾勒出匀称的腰身，深色酒盏衬得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指更为白净，修长的脖颈儿上顶一张鹅蛋小脸，那容貌可谓是“眉似双燕飞入鬓，唇若施脂胜朱丹”，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大气，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但美人眼上却蒙了一条长长的白纱布，随着满头青丝垂在腰后。
“如此美人竟是个瞎子！这真是美玉生瑕，美中不足啊。”男子惋惜地收回视线，撩起沾了雨水的下摆落座。
男子刚坐稳，只觉一阵寒风带雨似的扫过后颈，一道残影闪过，那美人对面竟多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随手将湿透了的蓑衣放在一根盲杖旁边，毫不见外地抄起美人面前的酒壶，就着壶嘴直接灌了一大口，才没头没尾的说道：“今晚应该会到。”
这二人正是楼晚镜和易了容的凌酒，两人已经在凤宁县逗留了三天，每日天光破晓时分凌酒早早就出了门，夜色催灯明时方归。
楼晚镜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点了个头：“嗯。”
忍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放下酒盏说道：“你身上的脂粉味儿太重，以后完事了记得洗洗再出门，你妹妹还小，闻不得这些。”
说罢，她从怀里摸出饭钱放在桌上，起身拿过桌旁的盲杖，抖落沾上的水珠，才不疾不徐地踱步走向门口，路过方才那位男子旁边时她还停了一下，歪头冲对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顿时吓得对方嘴都忘了闭，刚到嘴的肥肉“啪嗒”一声掉进酒碗里。
她离开得从容，但无处不透露着对凌酒满满的嫌弃，待那抹青色身影撑着一柄竹伞渐渐融于夜色，凌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人竟然当他是去逛青楼了！
凌酒身为货真价实的土匪头子，不敢自诩什么正人君子，但自认为也算是个洁身自好的大好青年，活了二十多年，连女人都没亲过，上次碰女孩子的手还是在马车上被那人偷袭差点要了老命了，现在人家居然把他当成个只会逛花楼的花花公子！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凌酒连灌了三大口酒，才勉强下压冲到嗓子眼的忿忿不平追了出去。
外面还下着雨，楼晚镜走得不快，凌酒追上来时，她正凝神听着雨声敲击油纸伞面的声音，这种声音对她而言有些陌生，潜意识似乎还有另一种相似的声音存在，她想追溯那种声音的来源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还是得想起以前的事。”她心中暗道。
凌酒不知她在想什么，脚尖一滑兀自闯进她的伞底下，故意打趣道：“我原以为镜姑娘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想不到，姑娘懂得挺多的啊。”
楼晚镜飞速拉回神智，堆出满脸的假笑，十分恭谦地回了句：“哪里哪里，奴家顶多算是‘见过猪跑’，比不得凌公子‘常吃猪肉’。”
“这……唉～”凌酒自然而然地取走她手里的伞柄，有些无奈笑道：“镜姑娘对在下的误会真是大过天了，我凌某人吃斋念佛二十五年，恪守清规戒律，放眼四大皆空，怕不是西天佛祖来了都得夸上一句。”
“夸什么？夸你是个好和尚？”
楼晚镜低首轻笑，街旁一户人家屋檐下的灯笼暖光恰好透过雨珠折射落在她唇角，过于明媚的笑意看得凌酒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他不得不承认，楼晚镜很美，从他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看得出来这是个脏兮兮的美人，只是她过于冷酷，尤其是她面无表情地用尖锐的竹杖抵着凌溪的脖子时，凭借一根竹杖打得十三星节节败退时，浑身上下透露出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足矣令人忽略她的美貌。
如果说冷血美人是座冰山，那么身手高绝的楼晚镜就是悬在头顶的冰棱，漂亮又危险。
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出了神，凌和尚尴尬得干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凌溪那孩子很少下山，看什么东西都觉着稀奇，这会儿也不知道到哪儿了，前面有个亭子，咱们先去那里避避雨吧？”
楼晚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你带手机了吗？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
“啊？”凌酒这回是真愣住了，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带什么鸡？手鸡是什么鸡？”
楼晚镜说完，自己也愣了，似乎也没整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东西，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又是她的潜意识在作祟。
不过这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而且她也没打算跟个非亲非故的人说这些，于是开启了瞎扯淡模式：“哦，那是手撕鸡的一种，我的意思是她这么晚赶路过来，说不准还饿着，合该给她带点吃的填填肚子。”
凌酒：“……”
凌酒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若不是经过三天相处，亲眼看到她连自己的肚子都能不管不问，保不齐还真就信了她的鬼话。
不过算了，凌酒心想，人在江湖走，总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她怎么说，自己怎么听就是了。
于是凌酒顺着她的话接道：“她不会饿着自己的，她啊……”
凌酒陷入回忆的还没说完的话，忽然被一道极其猥琐的声音打断：“小美人，找什么哥哥啊，下雨这么冷，我带你去前面的酒楼喝酒暖和暖和怎么样？”
二人脚步一顿，一个侧耳一个抬头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从前面的巷子里传来的，凌酒正打算过去看看，就听到一个熟悉清脆的少女声：“死流氓！你再缠着我，我就让我哥揍你！”
听见凌溪的声音，凌酒肚子里的火瞬间窜上来了，他把伞塞回楼晚镜手里，一边撸起袖子一边飞快窜过去：“他太奶的，哪个不长眼的敢纠缠我妹！”
胖流氓浑然不知危险降至大难临头，依旧一副欠扁的嘴脸说着猥琐的话：“我可是鸿雁镖局的少主霍昭然，你哥敢揍我，怕是不想在凤宁混了！”
“就是就是！”几个小跟班连声附和。
“哦，是吗？”压抑着怒火的三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突兀地横进几人之间，语气比这晚风还要冷几分。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过去，只见他活动拳头一步步走过来，巷口的微光照在他后背，点亮了落在他肩上又溅开的雨珠：“霍昭然是吧？鸿雁镖局是吧？”
一个小跟班见来者不善，连忙挡在霍昭然前面，虚张声势冲凌酒大声道：“你这儿老头是什么人？！敢管我们少主的事！”
凌酒冷冷一哂：“我是你少主家祖宗！”
“大胆！我才是你祖宗！”霍昭然大怒，“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教训这老东西！”
六个人立刻一拥而上，踩得积水四溅，看起来颇有气势。凌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见两个拳头即将挥到他脸上，他突然一个矮身滑进六人中间。
前面两人只觉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人腹部便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一脚，纷纷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凌溪在一旁呐喊助威：“哥！使劲儿揍，揍死他们！”
余下四人见状，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互相靠近，要结成一面墙似的，中间那大胡子深吸了口气大吼一声“一起上”，壮了其余三位怂人胆，四人举着拳头就向凌酒冲了过去。
“呵！”凌酒冷笑，脚下不知怎么动作，脑袋微微一偏便晃过眼前碍事的四人，一记神来之脚精准无误的狠狠踹上霍昭然的胸口。
霍昭然体型本来就胖，滚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圆桶，袖手旁观的凌溪见状，“扑哧”一下哈哈笑出了声。
属于是明晃晃的嘲笑了。
“圆桶”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晕头转向地指了半天才对准凌酒，气急败坏地撂下狠话：“长这么大还没人打过我，你居然敢踹我！是大舅子也不行！等我叫我爹来你就死定了！”
许是幼时的经历太过刻骨铭心，凌酒生平最见不得强娶豪夺之事，何况这缺心眼的王八蛋还调戏到了他妹妹身上，凌酒二话不说拎起他又是一顿打。
巷口的楼晚镜听着霍昭然等人杀猪般的嚎叫，忍不住啧了一声：“真够惨烈的。”
挨了顿揍的霍昭然终于逮到空溜出来，一边撒开脚丫子跑，一边不忘回头放话：“我去叫我爹，有本事你别跑！”
一群人屁滚尿流跑到巷口，才发现这儿居然还站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