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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 归乡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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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这天,一早起来天上就下着大雪,飘飘扬扬的落满了院子和屋顶。还未到辰时朵儿便醒了,院里的雪还没扫。她轻手轻脚越过守夜的小丫头,也没多穿,裹了件披风便溜到了院子里踩雪去了。

一脚没入进去,小半截脚脖子都没了,看来下了好一夜。新下的雪没被压实,踩上去松软可爱。她惦着脚尖一溜小跑,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圆圆的印子,仿佛从前在家乡时,冬天骑马在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

玩了一炷香时间,头上身上落着的雪花都化开了,浸入了衣裳,她只顾着看到雪时的高兴劲儿了,兀自未察觉寒意已触到了肌肤。一阵北风在院子里卷了卷,她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这一幕恰巧被要去伺候她起身的琪琪格撞了个正着,看着琪琪格一脸怒意,朵儿灰溜溜地回了房。

没到午间,她果然病了。姑姑请了大夫来开了方子喝了药,她便只能乖乖的裹着被子待在房中。

琪琪格一直恼着她,半日没说一句话。她看着琪琪格在屋里忙来忙去的身影,长叹一口气。

“今日生辰就只能在房里待着了。”

琪琪格终于忍不住数落了一句:“那公主能怪谁呢?”

她心虚地小声应了一句:“看到下雪我开心嘛。”

琪琪格走过来重重地坐到了床沿,伸手探了探朵儿的额头。

“前些日子还以为侧福晋终于说动您了,看来我还是高兴太早了。”

朵儿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拉起琪琪格的衣袖撒起娇来。

看着她虽然是病了却精神不减,知道她身体应该是能扛得住的,不禁放心许多,再看她向自己撒娇,便有些心软,但嘴上仍不敢说太软的话,生怕她又不当一回事。

“左右今日也没人能陪公主出去了,在屋子里和在院子里待着对您来说也没差别。”

朵儿听到这里泄气地苦笑了笑。

自那日三爷同她出王府后过了两日,难得见到了姑父和两个哥哥一同回了家。他们三人在书房说了半天话后,把姑姑和她都叫了去。

平日里外边的正事,姑父和哥哥们最多就和姑姑提点两句,从不在她面前提起。那日不仅叫她陪着姑姑一同去,书房里气氛还很压抑。

“今日要和你们说的事万分紧要,你们听后切记一条,万不可与这房外任何人议论。我要向你们说这事,只为要你们自后谨言慎行。外边之事自有我父子三人打点。”

“老爷放心。”

姑父满意地点点头,表情却不舒缓,又转头来看朵儿。朵儿也乖巧的应承了。姑父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到。

“皇上病重,怕是……”

后面的话不好说出口,但大家都明白了。

“入冬以来便不好,众阿哥已轮流在宫中侍疾一月有余了,前日里忽然好转,众人便舒了一口气,谁知昨日夜里又加重了,看这样子,前日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说到这时,朵儿感受到了书房里顿时又加剧了一层的紧张感。

姑父停顿了片刻后,继续道:“其余的,你们女眷也不方便知道,只需记得我方才说的,且从今日起就不要再出门了。”

说着转过目光看着朵儿。

“特别是阿哥们的府上或者其他外出邀请,一律都要拒了。即便是任何书信和物件都不能有传递,可明白姑父的意思?”

朵儿起初是没想明白的,看她还有些懵懂的样子,姑父又斟酌了片刻:“我知道你没经过这样的事情,怕是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你也不一定能全懂。这么说吧,这些阿哥今后有什么好歹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但若是我们富察家做错了事情帮错了人,便有可能将来全家都有性命之忧。”

姑父停了停,确认着朵儿是否听明白了,可她面上似乎还是有些茫然。他轻叹一声。

“罢了,你若还是不明白,只需记得姑父的嘱咐便可。”

朵儿其实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需要些时间去理清。但“性命之忧”几个字的分量她还是清楚的,她抬头看了看那几张熟悉又亲切的面孔,忽然体会到了这几个字更深的含义,她感到心上陡然生出几分恐惧。她全身绷紧着应道:“朵儿一定会听从姑父的话。”

许是看到她神色的改变,姑父终于放下心来。

她一早醒来自然就明白这个生辰只能在府里和姑姑过了,只不过她向来喜欢下雪天,或许和每年生辰都在下雪有关系,一早看到白茫茫一片便兴奋起来,不小心就玩过头了。

看着琪琪格忙前忙后的身影,她有些愧疚,也不再折腾,乖乖的在被窝里养病。晚饭时间姑姑来了她屋里,带了家中众人给她的生辰贺礼。

“按如今朝中的光景也不好给你做生辰,你姑父和你哥哥们也是半点抽不出时间回来了。这是他们托我给你带的生辰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格善准备的一个玉兔把件样子精巧可爱自然合女孩子的心意。格恒平日除了两位福晋未接触过几个年轻女子,便送了串檀木念珠。姑父的礼看来完全是姑姑做主备的,送了两批庄重的锦缎,说是新年前给她制件衣裳。姑姑这些日子也算是摸清了她的脾性,加上自小成长环境相似,送了她一双靛蓝色的女子马靴。虽比自己往时穿的底要厚些,但上边绣的霜菊纹饰正是她平日里喜欢的花样。

“看你日常里就爱绣些霜花样子,索性送你一双用这个花压边的马靴。”

朵儿一把抱着姑姑,心里欢喜极了。

“姑姑最好了。”

姑姑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快些好起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朵儿哦了一声,忙又拿起那靴子细细看了看,问道:“只是我看这霜花和我从前见的不太一样,倒是有点像我在睿亲王府见过的。”

“在京里,霜花都叫菊花,菊花的品种非常多,我们家乡那边见不到这个品种的菊花。”

“虽姿态不同,但那香气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我就喜欢那味道。”

她又蹭着蹭着把脚伸出床沿,要把靴子往脚上套。乌日娜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外间忽然响起管事急急地唤声。

“福晋,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来传口信的是宫中的快马,管事说敲开府门后只在门口停了片刻便离去了。管事方说完,外边寺院鸣丧的钟声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姑姑只嘱咐朵儿好生养着,自己先去前头安排了。大概亥时时分,府内外都按着国丧的标准布置了。姑姑实在也抽不出身,差人送了素服来,朵儿待在床上不用穿,琪琪格便先放在了几案上。

那钟声沉沉连绵不绝,朵儿起初也睡不着,歪在靠垫上盯着几案上的那套白色的布衣,担忧着八阿哥和睿亲王他们此时是不是正为失去自己的阿玛在悲伤之中。或许是渐渐习惯了那规律的钟声,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毡帐的顶棚,她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家中,那些熟悉的布置和装饰,还有她用惯了的马鞭和靴子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就连额吉为迫她学女红特别安置的针线袋,都看着格外亲切。

她眼眶有些湿润,光着脚下了床,脚下还是铺着那厚厚的毡毯,没有一丝寒意。她一件件的仔细去瞧那些物什,但视线有些模糊总看不真切,只有手上的几分触感。

毡帐的帘子被掀开了,漏进一线光亮,光亮里,她看到额吉微笑着走了进来。

“我的朵儿。”

“额吉。”

不知道是否离开家太久了,忽然看到额吉温柔的笑脸她鼻头不禁一酸,眼泪不自觉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我的朵儿,你今天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

“我想您了,额吉。”

朵儿小跑两步,一把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她贪婪的闻着母亲的味道,那漂浮的心获得了抚慰。她感受到额吉轻抚着她的发辫,她撒娇的抱着母亲蹭了蹭小脸。

“今天开始,你就要学会独立了,今后就只有你自己了,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学会坚强。”

她疑惑地抬起小脸看着额吉。

“怎么会只有我自己呢,过些日子我就回去了,我还有额吉、阿布,还有哥哥和妹妹们。”

额吉没有答话,只微笑的看着她。许久,又继续说着:“我相信我的女儿是世上最坚强的女子,像和白玉面对狼群时那样,因为只有坚强的人才能在这世上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

朵儿只觉得额吉的面容渐渐模糊起来,她想再看真切些,只感到额吉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她便觉得思绪又变得混沌起来,只模模糊糊听到额吉的一声低语传至耳边。

“永别了,我的女儿……”

她忽然从梦中惊醒。脸上一片湿凉,她只记得梦中见到了额吉和额吉那轻柔的安抚,其他说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莫名的心慌。

她叫了好几声琪琪格,琪琪格才慌慌忙忙地进了房。

“你怎么这么慌张。”

“听说外边街上有很多士兵来去,前院都紧张极了。福晋如今都封了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明日不是还要进宫去参加丧仪吗?如今怎么还封了府?”

“奴才也不知,方才奴才去听福晋安排剪发的事情。奴才从未见过福晋那样慌张的神色。不过福晋也让我嘱咐公主好生养病,其他的一律不要去管,若有什么大事总还有福晋在。”

朵儿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但她也无能为力,只得躺下养病。方才自梦中惊醒后的心慌之感还未消退加上外边仍然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钟声,朵儿直到天亮时分才勉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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