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侗略过沈沐，径自走向林珑请她进去。

他竟然没解释。

林珑经过他的时候，抬眸看了他一眼，好像没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

林珑被请到花厅，引笔替她上了一盏茶，“林娘子且等一会儿，公子很快过来。”

花厅里只剩下林珑主仆两人，看福宝憋得慌，林珑端起茶润口，“想问就问。”是她喜欢的普茶。

福宝立马道：“姑娘跟恩公是什么时候……？”生了情愫。

“没有，”林珑如实说，“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是他朋友误会了。”

林珑记起这个叫她“弟妹”的男人，她在镇上书肆见过一次，可能从那时候他就误会了……

“可是恩公对姑娘很好，”福宝细数了殷侗对林珑做过的殷勤，“给姑娘送喜欢喝的普茶，帮姑娘找到泠泉水，还让引笔送了许多女儿家喜欢的东西给姑娘……”

还有一种她说不出的感觉，但她觉得，“若不是对姑娘有意，哪个男子会做这些事？”

引笔几次送礼示好是殷侗为了香醋厂的合作。

林珑有意提点福宝，把香醋厂招商的事情分析给她听，“生意场上，所有的示好都是有所图谋，他送礼是为了缓和关系，为了让合作能继续谈下去，明白吗？”

福宝似懂非懂，林珑没再多说，等她慢慢消化。

……

往书房去的路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你这样吊着人家姑娘可不行，”沈沐催他，“她会怀疑你没诚意，你赶紧定个时间，我让夫人去替你下聘。”他昨天得知殷侗今日要跟心上人见面，迫不及待赶过来催婚。

越说越荒唐……

且不说他对林珑没那方面的心思，就算有……也不必这么着急。

养好伤的引墨留在书房伺候，殷侗吩咐他，“给沈先生上一盏蜂蜜水。”

沈沐瞬间觉得坐着的椅子烫屁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只要沾上一口蜂蜜水就会拉肚子。为了面子，他装作若无其事，当殷侗说的是玩笑话，继续踩雷，“你真对女人没兴趣了？”

引墨进来上茶，殷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回答。

沈沐闻到茶香气，心存侥幸地跟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刚含进嘴里就发觉不对劲，他杯子里是蜂蜜水。

想吐出来已经来不及了，“殷如林，我再操心你的婚事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沈沐丢下一句狠话，捂着肚子跑去茅房。

***

花厅，林珑示意福宝把带过来的月饼递给引笔，“我做了些鲜肉月饼，带给公子尝尝鲜。”

“我倒是很久没吃过月饼了，”殷侗示意引笔把月饼端上桌，拿起一小块被引笔切成四等份的月饼，“就着普茶吃刚好。”

月饼咸香鲜甜，用普茶的厚甘压着正好。

“照着江南口味做的月饼，会偏甜些，公子吃不惯，下次给你做些五仁口味的，”林珑才想起她好像没了解过他，“公子是哪里人？”

“京城人。”殷侗回答。

“我也是自幼在京城长大的。”他答了她的问题，她得有所回应才合礼数，没想到他却误会了，“姑娘是想家了？”殷侗问她。

她更喜欢现在天高任鸟阔的寻常生活，对在京城的人并没有多少想念，“每逢佳节倍思亲，人之常情，”林珑糊弄道，“公子也想家了吗？”

“并未。”殷侗说。

在以孝治天下的古代，中秋节思念亲人是孝的体现，他竟然直言“并未”，可能她们对他家的猜测是对的，他一个庶子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要艰难。

他先前说要拿两万两投资建厂，是玩笑，还是真能拿出来？

林珑不免怀疑。

两人聊了半天，都清楚林珑此行是为什么而来的，但却半句不提香醋厂的事情。

谈生意有一道原则，谁先开口漏底，谁就输了。

林珑拿捏不准殷侗的底细，旁敲侧击，“公子中秋过节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殷侗如实回答。

当今皇上自继位至今，他几乎每年都奉命在外征战，居无定所的，早就没有了过节的习惯，也从不会记这些日子。

他好像不想聊这个话题，没给她留半点话口。

林珑沉默。

花厅里冷寂下来，他似乎也察觉到了，问她，“你呢，有什么打算？”他接上刚才的话题。

“准备在院子里办一桌赏月席面，预祝香醋厂一切顺利，”终于把话题拐到正事上了，林珑说，“如果公子不嫌弃，也一起来过节。”

殷侗的关注点不在过节上，“你凑齐资金了？”据他的了解，林珑并没有跟县里哪家商户凑过银子。

“昨日去十塘村选好了办作坊的位置，”林珑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等他们丈量好面积，就去办买地文书。”

殷侗听懂了她的小心思，懒得继续绕弯子，索性直说：“我先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段时间，和离书迟迟未到，她的嫁妆更是不知何时才能拿到手，林珑也想过殷侗的要求，她想占五成五的利，并不单是为了以后好分银子，香醋厂的决策权才是她更看重的东西。

她接受不了不专业的人，对她这样或那样的指导。

“我不会干涉你在香醋作坊的任何决定，这条可以签进契约里，你放心。”他占大头只是为了拿更多利润，谁管作坊他不在乎。

他这样爽快，林珑也退了一步，同意他入股得七成，而她以技术入股占三成。

两人去书房写契书，殷侗执笔，林珑在书案前看他写，不知怎么，林珑去到书案后，垂着脑袋指着纸上的错误，“应该是双方……”

猝不及防和抬起头的殷侗对上视线，林珑未说完的话卡在喉间，鼻息闻到幽幽药香，她好像离他太近了。

她觉得身体有些热。

也不好马上移开，这样更怪，只能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无事，你继续说。”殷侗把头转回去。

林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等契约拟出来，林珑出了一身汗，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看契书的时候，他把掩起来的窗户打开了。

一阵秋风送进屋内，林珑舒服得轻轻呼出一口气。

两人在契约上各自签名，墨还没干，殷侗就问：“最快什么时候能把香醋卖出去？”

林珑没能立马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诚实回答，“不算上建作坊的时间，香醋酿好需要半年以上。”

“能不能更快一些？”

噢，是想早点分银子啊。

林珑没回答他，反而跟他讨要，“你答应的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殷侗从林珑身后的书架上拿了个匣子给她，“这五千两你先拿着，剩下的过段时间再给你。”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占了他的位置，坐在书案后，把匣子里的银票倒出来数，“正好五千两，”她看着他笑，“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她问得坦然，殷侗干脆说，“写个欠条给你？”

他面色古怪，林珑见好就收，“我信得过你，”又想起他很关心赚钱的问题，“你很缺钱吗？”

“还好。”殷侗说。

还好是缺钱，还是不缺？

……

林珑刚离开，沈沐就拖着消耗过度的身体来书房找殷侗。

“你都拿钱给她花了，还不承认对她有意？”他倒不是故意偷听的，刚才过来不小心听到一句，马上就走了，“还是你把人家怎么了，拿钱消灾？”沈沐满脸八卦样。

“你借我五千两银子，我就告诉你，”殷侗闲适地喝了口茶，“辽北将士们的冬衣还没着落，我准备让人在江南采购些棉衣送过去。”他带来镇江的私房钱，刚才全给了林珑。

“我如今这境地去哪里找五千两给你。”沈沐苦涩道，他虽在镇上教书，但束脩收得少，根本就不够家用，早上出门前，他夫人还让他一定要拿些银子回来。

他原本今日约殷侗，就是想过来借钱。

“皇上前几日来信说，朝中老臣大多自持倚重，几番对他提起的新政推脱劝阻，他是越发有心无力了，”也已经对那些老臣忍无可忍了，殷侗声音低沉，“西望兄，这是机会。”

沈沐沉默良久，“我再想想。”

***

沈沐家在镇上的另一边，一处三进的院子，前院是私塾，后院住着自家六口人和两个老仆。

周氏领着小女儿在回廊下绣花补贴家用，见到终于回家的沈沐，周氏忙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竹篮递给小女儿，“怎么去了那么久？”

沈沐对上自家夫人热切的目光，叹气道：“没借到银子。”

“小公爷不愿意借给你？”周氏追问。

沈沐摇头，“我没问。”

殷侗为了边关将士缺钱缺得都借到他这里了，他哪里有脸开口跟他借钱。

周氏压着失望，“那母亲的药钱怎么办？”

来到镇上后，周氏主动拿出嫁妆开了个书肆，虽然每个月都有几两银子的利润，但几贴药就没了。

“我再想想办法。”

“你想了这么久办法也没见你拿银子回来，”周氏不满抱怨，“让你多收几个学生你又不肯，我跟冰儿都快把眼睛绣瞎了，你可知道？”

家用银子每个月都捉襟见肘，他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他不得志，空有一身才干，却想不出赚钱的法子。

沈沐颓唐不语。

父母的争吵声停下来，沈冰才敢掀开竹篮，里面除了一碟月饼，还放了个荷包，“娘，你看。”沈冰把荷包递给周氏。

周氏打开荷包，看到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眉欢眼笑，“这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