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惊浪操作无人机的手法格外娴熟，这是让小倩感到意外的。

她仰头看盛惊浪站在一块地势高的石头上，无人机的嗡鸣声在他们头顶盘旋，掠过影影绰绰的矮树。

夕霞漫天，西边挂起了火烧云，盛惊浪操作着摇杆，眼前的显示器被橘色的天空铺满。

无人机的视野越升越广，下山道上的零散游客在盛惊浪眼里变成一块块斑斓的影子。

李行舟今天穿得是天青色的运动套装，摄制组的人则是统一的印着节目组logo的黑色工作服。

盛惊浪指着显示器道：“丫头，你来看看这几个是不是你们的人。”

小倩爬上盛惊浪站的位置，盯着屏幕确认：“对，就是他们。”

“成，看来他们正在回凉亭的路上了，没多大事。”盛惊浪将无人机调转了一个方向，说：“那你帮我注意着点，天青色的运动衣。”

“好。”

盛惊浪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哼笑道：“丫头，你也太虎了，跟同事说那种话，回去他们怎么看你。”

小倩有些愤愤不平：“爱怎么看怎么看吧，大不了不干了。不瞒您说盛哥，来之前我挺期待进剧组学习的，但是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干的活也跟学校的专业不沾边，我确实有点想回学校了。”

“学导演的，没点身家背景，都要经历这一步。”盛惊浪语气平平。

小倩“嘶”了一声，拔掉了小蜜蜂的线：“哥，刚才录着呢......您那句话属于政治不正确。”

“啊。”盛惊浪又忘了这茬。

仗着小姑娘现在对他的信任程度，开始提无理要求：“能删吗？”

小倩腼腆地笑了一下：“当然能，刚才我说的话也不怎么正确，都得删，我现在就删。”

小姑娘自作主张把刚才那段素材全删了，又重新打开了摄像头：“哥，我要继续录了啊，我们注意点话题。”

“还挺有导演范。”盛惊浪乐了一下，“行，继续吧。”

两个人嘴上挺乐，但其实仔细看，眉头皱的一个比一个紧。马上就要天黑了，再找不着人，可就真难找了。

盛惊浪换了个位置，重新放飞无人机。

小倩有些好奇，问道：“冒昧的问一下，经纪人也是要学技术的吗？我看您对无人机还挺熟练的。”

原本是个很平常的问题，盛惊浪却顿住了，没有立时回答，好像陷入了某种静止。

过了一会儿，他才唔了一声：“个人爱好。”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他手里的显示器黑了。

“诶？没电了吗！”小倩勾头看，显示器右上角的电量闪烁着，明明还有两格。

盛惊浪反应很快，率先关机保电量，然后经验之谈：“挂树上了，不是黑屏。”

这地方可真够寸的，满山全是树，盛惊浪跳下石块仰头找了一会儿，在一棵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杈上发现了无人机露出的小翅膀。

他将手柄塞到小倩怀里，挽起了衣袖。

“小心啊！”小倩喊了一声。

盛惊浪打死也没想到，录个真人秀，还会加设爬树的环节。

这笔账他狠狠算到了李行舟头上。

那棵树不算矮，树枝上还长满了歪七八扭的倒刺，底下的小姑娘看得心惊肉跳。

都是在一个圈里的，她就算再没出过学校，也听过眼前这位大经纪人是什么来头。据她们学校传的，盛惊浪本人是个养尊处优的豪门大少爷，平时摆谱比明星都大，干经纪人这行纯属下凡渡劫。

但小倩越来越觉得，真人好像跟传言中不太一样。

就冲爬树爬的这么利索这一点来看，盛惊浪就不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反而更像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

盛惊浪爬到最高的树杈上，单手将无人机抱紧了，冲下面喊道：“我扔下来能接住吗？”

小倩哪敢接不住啊，损坏设备是要赔钱的！

她应了一声，在树下站定。

盛惊浪二话不说将无人机顺着树干抛了下去，小倩发誓这是她浅薄的前半生最紧张的时刻。

还好是稳稳接住了，钱包也保住了。

她仰头喊道：“可以下来了，盛哥。”

盛惊浪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扶着树干，缓缓滑落下来。

落地时，身上干净的白衣服已经黑的不成形了，头发上还沾上了蛛网。

“呀，流血了！”小倩叫了一声。

“嗯？”

小倩指指他的脸，又连忙翻找纸巾：“哥，你下巴上刮了道口子！”

不说没什么感觉，小倩这么一说，盛惊浪才察觉出下巴上隐隐的刺痛。

不止下巴上，盛惊浪滑下来的时候，双腿也被树干上坑坑洼洼的表面磨得够呛。

他接过纸巾按在了下巴上。

小倩忙说：“快看看还有哪受伤了？”

“没事儿。”盛惊浪无所谓地笑笑，隐藏了膝盖火辣辣的事实。

在一小姑娘面前逞完英雄要是狼狈收场，多掉面儿。

他往外走了几步，确定骨头没事，便吊儿郎当弯起眼角：“没毁容就行，这张英俊的脸我还是很看重的。”

小倩被逗乐了：“哥，说实话你挺帅的，比很多明星都帅。”

“哎，有眼光。”

盛惊浪立马重新连接好无人机，继续搜寻起该死的李行舟。

两个人又换了不少地方，太阳彻底淹没进洱海后，无人机也没电了。

盛惊浪周身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很久都没再开口说话。

小倩甚至不敢确定，他们现在是在找人，还是自己也迷路了......

入夜的山林，天然带着一丝诡怖的气息，偶尔有几声布谷鸟的夜啼，更显得黑夜寂寥。

他们围着山道转了一大圈，好像又回到了爬得那棵树附近。

随后小倩身上带的gopro和小蜜蜂也相继没电，手机也只剩19%。

“盛哥......”小倩悲催地叫了一声。

盛惊浪好像魔怔了似的，一直埋头往前走，没有吭声。

小倩又叫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间遗世独立的建筑：“盛哥，我们必须得先找地方过夜了，先保障咱们自己的安全吧。我看那好像是个塔还是庙，我们可以先进去歇歇脚。”

盛惊浪被喊回神。

小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里视线太差，还是月光本就调性冷，盛惊浪的脸色是发白的，看起来好吓人。

“嗯。”盛惊浪应了一声，又没话了，脚步朝着小倩指的方向迈去。

还真是个庙。

不是他们来时李行舟想要进去扎帐篷的庙，而是一座更小、更破败的庙屋，只有简单的一间正堂，连院子和围墙都没有。

盛惊浪觉得自己能走到这儿已经是奇迹了，浑身骨头散架，胃里翻江倒海的跟跑了40公里马拉松似的。

他双手合十，很艰难地弯腰拜了三拜，然后跨进了门槛。

幸运的是，在残破的佛像后面，发现了半支不知道哪一年用剩下的蜡烛。

不幸的是，他早上出发前陪总导演抽烟，打火机被总导演顺走了。

此时小倩的手机还有5%电量，大概过不了三分钟，他们将陷入无止境的黑暗。

盛惊浪一只手攥着半根蜡烛，一只手按着胃，坐到了佛脚下。

小姑娘长这么大也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吓得魂都快出窍了，顾不上什么身份有别，紧挨着盛惊浪坐下。

“盛哥......要不说说话吧，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盛惊浪盯着小姑娘手机的后置手电筒出神，没有吭声，直到电量用尽，光源戛然而止。

寂静的月光从破庙的窗缝渗进来，那是唯一一缕能辨别时间的刻度，空气一时静的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盛惊浪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似从雾中来：“其实我也是学导演的。”

“诶？？？”小倩一震，猛地坐直了。

“怎么了？很不可思议吗。”

盛惊浪蜷着腰，手里把玩那半截蜡烛。

大概是黑夜中的共患难拉近了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小倩大胆问了句平时肯定不能问的问题：“哥......说实话像您这种大名人，我们在校生就算没见过真人，也查过百度百科。我记得您百度百科上写的好像是X校艺管系高材生啊。”

“呵，网上的资料你也信啊。要是我说其实我只有高中学历，大学都没念完，你信吗？”

“哈？”小倩更震惊了，表情很是骑虎难下：“等等哥.......您别不把我当外人，我还想在圈里混呢！不该知道的事我不想知道！我怕被封口。”

盛惊浪低低闷笑一声：“骗你的。”

“所以您其实真是学导演的？哪个方向？”

“和你一样，电影方向。”盛惊浪指甲扣进那半截蜡烛，在烛身上印下一枚月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鲜少地矫情了一把，说：“好像曾经是梦想来着。”

“我懂！咱们学导演的，谁还没个电影梦啊。哦~怪不得您还懂航拍。”

小倩说着，迟疑了一会下，强大的求生欲使她弱弱问：“是圈里人尽皆知，还是......”

“抛开以前的导师和早就转行的同学，现在世界上就三个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助理。”

这还了得，小姑娘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都支棱了：“您放心，我肯定不敢说出去！您千万别动用圈里人脉封杀我，往后我还想在影视行混饭呢！”

盛惊浪一乐：“这都哪听来的，你以为封杀一个人容易啊？得浪费多少钱，走多少人情，用在你一个没毕业的丫头片子身上，划不来。”

“那就好那就好。”

小倩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无意间揣了天机，莫大的压力给到了她。

她拍着胸脯再次保证：“就算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说啊......现在环境这么敏感，网友挖坟又那么厉害，不清不楚的学历事件埋了多少明星了，这点规矩我懂！”

盛惊浪当然知道这丫头是不会说出去。

他还不至于犯蠢到自爆，要是连这点辨人的眼光都没有，这么多年白混了。

有时候交点底是手段，他看这丫头身上有点天赋，恰好还是张未涉世的白纸，一身虎劲打磨好了就是最趁手的刀。

这样的新人，身上的价值远高于他那早晚要曝光的破事。

“这回算严重的录制事故，你站出来担责，又跟他们挑明了闹掰，明天怎么打算？”盛惊浪有意问道。

小倩重重叹了口气：“肯定要被遣送回学校呗，回去后还得挨导师批。”

“这样吧......”盛惊浪像是考虑了一下，又像是随口的客套：“明儿拿到手机我给助理打电话，给你开一张鲸鸟的实习证明，你回去好跟导师交差。”

闻言小姑娘愣了半晌，借着稀薄的月光，不可思议地看向盛惊浪。

“当我开玩笑啊？”

“不是，您您......鲸鸟可是行业巨头啊，多少人想实习都没机会。您确定，我，就我啊？我没有为鲸鸟工作过也能拿到鲸鸟开的证明？”小倩突然跳起来，语无伦次。

鲸鸟的实习证明在圈内的含金量不言而喻，那就像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毕业后想在行内哪家公司工作，都少不了要被高看一眼。

盛惊浪不做落人把柄的事儿，先把其中干系点了出来：“行舟是我们鲸鸟的人，你能有胆量跟我出来找他，就已经是给鲸鸟立了大功，一份证明不为过。你要真心虚，就跟着我助理干几天杂活，让她带带你。”

小姑娘已经激动地要跟盛惊浪握手了，黑夜中她没能看清盛惊浪狰狞忍痛的表情：“谢谢，谢谢您盛老师，您真是个大好人！”

“哎，嘶——先别碰我。”

盛惊浪终于绷不住，浑身散架了似的倒在了地上，疼得叫出了声。

“您怎么了，诶！盛老师！盛老师！”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男人突然将自己痛苦地蜷缩起来，小倩手足无措晃了晃人。

叮咣——

佛像后突然有什么东西打翻，随后一个人影冒了过来：“盛哥！”

小倩见了鬼似的，惊讶的都破音了：“行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