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盛惊浪这煞有介事的模样，李行舟现在该担心的绝对是人身安全，而不是头发。

肯定没什么好事，李行舟烦闷地扭过去，只留给盛惊浪一个挂满黑线的后脑勺。

盛惊浪开车行驶的方向是朝着鲸鸟集团去的，还没下班点，鲸鸟内部的办公位坐满了人，他领李行舟万花丛中过，径直进了老莱办公室。

老莱看正坐在茶桌后摆弄他那些茶具，见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二人，手上拿茶镊子的动作不改，多沏了两盏。

盛惊浪抬手：“不喝了老莱，我回来盖公章。”

老莱推茶盏过去的动作一顿，脸上挂起和气生财的招牌笑容：“改主意了？”

盛惊浪朝门口扫了一眼。

李行舟杵在门口，被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捂了个严实。越是过分遮掩的装扮，越引得不少员工好奇地往这边瞄。

盛惊浪说着话，行云流水地走过去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顺手推着李行舟的后背，把人往里带了带。

“行了，帽子摘了吧，莱总又不是外人。”盛惊浪都替李行舟热得慌。

李行舟无动于衷，就跟没听见似的。

盛惊浪对老莱无奈的打趣：“理解一下，小年轻的偶像包袱。”

老莱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直进主题问盛惊浪跟房总聊没聊出什么结果。

盛惊浪更无奈了：“狡兔三窟，没抓着。”

盛惊浪从公文包中掏出电脑，打开了先前让lucky拟好的合同，就地单膝蹲下，趴在老莱的茶桌上改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对方过目。

老莱接过去，从旁边抄起一副老花镜，擦了擦镜片。

这并不是一份解约合同。

但也不是正式续约合同。

严格来说，是方才盛惊浪在“准续约合同”上做了点文字游戏，将续约改成了项目制延期。

这个项目便是先前答应大麦那边的MV拍摄。

至于延期多久，是个比较灰色的定位，表面上这取决于项目进程。但实际上更取决与李行舟的伤情恢复情况，亦或取决于盛惊浪的良心。

这个想法，是在盛惊浪看着李行舟刚被送上救护车时，就在心中朦胧成了型。

他再一次利用了风浪。

这种合同李行舟不得不签。

不单单因为是这小子亲口在节目里应下过的事，盛惊浪还赌了一把，他赌那个黑巧小妹妹跟李行舟之间，不只是刚认识这么简单。

《命运共同体》的效应会掀起波澜，盛惊浪的职业嗅觉告诉他。

老莱看完后，冲后面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扬扬下巴：“行舟，你也来看一眼吧。”

所谓官大压一级，怎么说也是鲸鸟的顶头上司，李行舟有什么不爽也得憋着。他还算温顺地走过去，余光大概是剜了盛惊浪一眼。

盛惊浪寻思，真是惯得要上天。

李行舟一边看，盛惊浪生怕他看不懂，烦人劲地在旁边讲解说明。

李行舟做出捂耳朵的动作：“我认识字。”

盛惊浪特意补了一嘴：“免得你之后再说是我坑你，让你看清楚一点。这是承诺过的项目，即使离开了鲸鸟也是必须要完成的，你没意见吧？”

“......没有。”李行舟能有什么意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但他真没想到盛惊浪能再次刷新他对此人的认知下限，居然功利到这种地步。一个还人情性质的个人合作，也要和续约强扭上关系。

李行舟对出自盛惊浪之手的合同实在是吃一堑长一智，前前后后检查了三遍，心态像玩扫雷，免得一个不注意又踩到陷阱。

盛惊浪这回却胸有成竹，还反过来替他说话：“不着急，拿回去慢慢看，有的是时间，千万别马虎了。”

李行舟没忍住回怼：“你当然有时间，你不就是想拖时间。”

盛惊浪笑：“聪明。”

合同被老莱点头后，盛惊浪收回电脑回了自己办公室，把李行舟也叫了过去。

说来夸张，这还是李行舟第一次进盛惊浪的办公室，要不是偌大的独立办公室的门口贴了金字标的title，他几乎都要忘了盛惊浪在鲸鸟也多少是个要来上班的高层。

他恍然发现在他的记忆中，居然没有一次被盛惊浪召进办公室的情形，通常艺人有什么事只需要一个电话，盛惊浪便亲自赶过去，风雨无阻。

在做经纪人这方面盛惊浪的确敬业得无可挑剔，李行舟不知道他对别的艺人是怎样，还是说......只有他是个例外。

盛惊浪踱步到办公桌后面，也不坐下，弯着腰在键盘上敲了些什么，看表情是在发号施令。

不多时，李行舟见到了一个非常意料之外的人。

......小倩？

是那个提前离开云南剧组的实习生！

盛惊浪还真把人搞到鲸鸟来了，原来不只是说说场面话而已。

小倩现在是跟着lucky的实习助理，她抱着两份钉好的纸质合同，叫了一声：“盛哥，您要的东西打印好了。”

盛惊浪在不面对镜头的时候，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可比在真人秀里冷峻多了，似乎连眉骨都变得锋利。

小倩轻轻推过去，又抬眸打量了一眼。

这姑娘，比一般实习生多的，大概就是跟在场的两位有过一场“过命的交情”，所以她面对盛惊浪这副上位者的姿态，居然多了一分大胆的熟稔。

“盛哥，你要不要喝奶茶？我刚多点了一杯，本来是给lucky姐点的下午茶，但她没来。”

不见外的问候，这丫头的语气让李行舟这种超不会客气的人听了都觉得冒昧！

她怎么敢的啊！

盛惊浪也颇意外的抬眸，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了面前这个小姑娘直率的脸上，目光定了一会儿。

他忽地笑了：“那就谢啦。最近跟着lucky工作还做得完吗？”

小倩点头如捣蒜：“lucky姐给我的任务很简单！再次谢谢您，盛哥！有工作请尽管叫我。”

盛惊浪不得不在心里给小倩这丫头按了个外号，叫虎子二号。一号是骆荒。

盛惊浪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频繁地想念骆荒，居然已经开始在毫不相干的地方找慰藉。

小倩把奶茶送进来后盛惊浪便让她带上门出去了，李行舟怪里怪气出了声：“你还真签她了。”

“她只是个做幕后的实习生，又不是艺人，你酸哪门子酸？”

盛惊浪应该没看错，李行舟刚摘下的墨镜后面，明明就是闪过一道很明显的情绪。

“我是怕你再骗人。”李行舟闷闷地，“她也是个学生。”

“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爱坑蒙拐骗？我是个正经持有艺人管理证的经纪人，不是江湖赤脚骗子。”

盛惊浪真受不了，他到底在李行舟心里留下来什么磨灭不了的印象啊，简直坚如磐石。

纸质合同被盛惊浪检查无误后，递给李行舟，并把碳素笔一并弹了过去。

李行舟拿到后坐回会客的沙发对面，抵着下巴不发一言。

盛惊浪突然说：“你把帽子摘了吧，医生说最好还是不要捂着伤口。”

“不要。”李行舟拒绝的十分干脆。

比他磨磨蹭蹭签手底下这份破合同干脆多了。

盛惊浪透过办公桌上的摆件缝隙扫过去一眼，刚被Toni老师教做人的小年轻仿佛拽着遮羞布的黄花大闺女，牢牢扣住了自己的帽檐。

盛惊浪没忍住抖了下嘴角。

小兔崽子有时候也确实会流露出固执可爱的一面，一如初见，怪好玩的。

.....虽然大多时候都在胳膊肘往外拐。

李行舟签完合同，一秒都不想再在鲸鸟留着。

盛惊浪却喊住了他：“坐回去，等我下班。”

“？”

盛惊浪压低了声音，说出一句很讨人厌的话，李行舟怀疑他肯定是故意的。

“作为男朋友，这不是你的义务吗？”

“盛惊浪你！”李行舟瞬间憋红了耳朵，“这种事又不是单方面的！”

“听不见听不见。”盛惊浪干脆耍起赖，无视了李行舟。

李行舟：“......”

盛惊浪也没功夫一直招猫逗狗，他还有正事，不一会儿便完全忽略了李行舟的存在。

专心工作的盛惊浪，李行舟倒是见过不少次。

盛惊浪随时随地都能投入到工作里，也不知道他成天抱着他那台电脑，在敲些什么。

李行舟无聊的要命，头疼得也要命。他倚在沙发上熬时间，不多时居然瞌闭上眼，睡了过去。

盛惊浪再次将目光落了过去，下意识放轻了打字声。

这是难得没出外勤，而是在鲸鸟带到自然下班的时间，这得益于李行舟突然没有工作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

盛惊浪的工作量忽然就少了一倍，还怪不适应的。

盛惊浪抬手腕看了眼走到整点的手表，又睨了眼熟睡中的李行舟。

从平缓而沉闷的呼吸便能听出那具身体的疲惫，忍着尖锐的伤痛仍然坚持完拍摄工作，就是再年轻也该体力不支了。

盛惊浪叹了口气，走过去看人。

他鬼使神差在沙发旁蹲下，轻手轻脚揪着对方帽檐，把帽子从李行舟的宝贝脑袋上摘了下来。

新剪出来的发型是很短的毛刺，缝针的伤口处围着缝线剃出一圈豁口，参差不齐，出自医生放浪不羁的手艺。

这种豁疤自带的粗粝，居然将李行舟的轮廓点缀得格外英朗，气质透着一股文艺片里流浪青年的困兽感。

更符合《逆水》里激流勇进的少年男主了。盛惊浪无端联想。

为什么偏偏要他呢！盛惊浪甚至有些想要怪罪骆荒。

也想怪他自己。

为什么要是李行舟，为什么非他不可......

最终他也没得到答案。

盛惊浪像这样凑近观察李行舟五官的次数并不多，上一次在这样连对方睫毛都能数清的距离里，贴面注视对方，还是那个让他痛苦的夜晚。

一个混乱觉醒，一个招架无能。

他无法忘记那个任人摆布的自己。

也永远无法忘记，有那么一瞬他是妥协，亦或说是得到了痛快的。

他的缪斯带给他的痛苦，灼热又清醒。没有什么时候，比那一刻更让他从混沌中醒来，斥责停滞的脚步，唤醒蛰伏的初衷。

疾风骤雨，久旱逢甘。

我他妈是不是真的心理变态啊。盛惊浪倏然想起骆荒对他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