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俊扬给李安歌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他这才担心起来。本想着晾李安歌这么一会儿，他肯定会在电话里服软，谁知道这小子连电话都不接。

要是拒接还好，迟俊扬只希望是李安歌懒得理他才不接电话。

他重新回到地下车库，冲出电梯厅的门朝车位方向跑过去，在他那辆车前，横停着隔壁车位那辆车。

一男一女正在他的车边帮李安歌坐上轮椅。

女人展开了轮椅，男人拖拽起李安歌的上半身，两人手忙脚乱把他拉扯到了轮椅上。

“琛哥！”迟俊扬冲那男人的背影叫了一声。

男人转过身来，带着些疑惑看了看冲过来的迟俊扬。

“俊扬，这是你朋友？”他知道这是迟俊扬的车位，但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从车上摔下来的残疾人会是迟俊扬的朋友。

“嗯，谢谢琛哥和嫂子。”他的注意力只在李安歌身上。

迟俊扬走到李安歌身边，他才刚坐稳，都没顾得上整理一下衣服。李安歌的裤腰滑脱了些，露出那半截白色纸边来，迟俊扬不自觉想去替他挡一下。

李安歌调整了姿势坐直，冲刚才向他伸出援手的二人再次感谢，“谢谢两位帮忙。”

“没什么，没事就好。”黄琛的目光在李安歌腰间的白边短暂停留，又用不解的眼光地看了看迟俊扬，“你朋友手脚又不方便，就别留他自己上下车了，出了事情很麻烦的。”

黄琛是律所高级合伙人，连关心的角度都这么职业化。迟俊扬点头答应着，心里感谢他嘴里没再蹦出什么赔偿纠纷之类的词。

等黄琛上了车，迟俊扬又注意到李安歌左脚没穿鞋，他往副驾驶位置看了看，果然是落在里面了。

他关上车门把李安歌推出车位，好给黄琛停车腾出空间。

“裤子提一下。”迟俊扬挡在李安歌面前小声说。

李安歌低头注意到已经滑至胯边的裤腰，顿感自己滑稽狼狈。他用右边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艰难拉扯了裤边几下。

成效颇微。

迟俊扬无奈俯身想帮一把，李安歌却突然说：“害你丢脸了是吧？”

迟俊扬的手僵在半空，“……想哪儿去了。”

李安歌只能把上身的T恤衫拽了拽遮住腰部，他用手悄悄在裤腿处摸了一下，暗自松了口气。

黄琛停好车，把妻子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拖出来，他走到车前跟迟俊扬道了别：“有时间来我家喝茶啊，好久不见你了。”

“嗯，”迟俊扬答应着，又勉强挤出笑意跟黄琛挥挥手，“谢谢琛哥和嫂子啊。”

眼看着他们走远，迟俊扬脸上的笑意落下，他回车里拿李安歌掉了的鞋，同时还拿回了他吊手臂的臂托。

“你怎么下车的？”迟俊扬知道李安歌又胡来了。

“掉下来的。”李安歌自嘲地说。

“我是说你是不是用右手了？还想不想好了？！再残废条胳膊才满意是吧？”迟俊扬把臂托扔到李安歌腿上，自己则拿着鞋蹲下身来。

李安歌在他肩膀用力一推，连轮椅都倒退了几厘米，“用不着你现在装好人！”

迟俊扬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也满肚子的委屈，“我刚才就是想晾你一会儿，没想到你真要自己下车！现在摔了还怪我了？”

李安歌冷冷笑道：“如果刚才跟你吵架的不是残废，你还真不好晾他。”

这话把迟俊扬说得理亏，他本来就是欺负李安歌不能走路，确实没什么可辩解的。

“把鞋给我，我自己来。”李安歌向迟俊扬伸出手。

迟俊扬闷头把鞋举起来给他。

李安歌右手夹着鞋，左手捞起左腿蜷在轮椅上把鞋往脚上套。因为控制不了脚的角度，右手也不方便，就仅仅穿一只鞋这种小事，他就来去来去费了三分钟。

轮椅的充气坐垫还在车后排，黄琛的车停进车位后两车之间空间有限，李安歌坐着轮椅不好出入，他往那边望了一眼，迟疑许久最终还是向迟俊扬求了助，“能帮我把坐垫拿出来吗？我进不去。”

迟俊扬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反而还盘腿在地上坐了个踏实。

“……李安歌，我觉得你这人特别矛盾。”迟俊扬抬头对他说。

李安歌漫不经心垂下眼眸，他并不打算追问下去，也不好奇迟俊扬为什么这么说，似乎迟俊扬在说的人不是他。

“你想挣钱，我理解你不愿意白拿我的钱，可今天这六万是你自己赢的，那他妈是你一年的工资，我不相信你不想要！”迟俊扬自顾自继续说，“还有，你就是残疾人，虽然你嘴上承认自己是残废，可我觉得你从来没坦坦荡荡接受过这个事儿。”

凌晨四点的停车场，李安歌和迟俊扬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地上。李安歌此刻俯视着他，却仍觉得自己像堕入深渊的尘埃。

“……说完了？”李安歌摘下眼镜，用T恤下摆擦了擦镜片。

“嗯……”迟俊扬盯着他平静的脸，尝试在那上面找出一丝动摇。

李安歌戴好眼镜，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重新注视着迟俊扬的双眼，“我只是想和你站得一样高。”

“什么？”迟俊扬歪头皱皱眉，他听不懂李安歌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冒这么句没头脑的话，“你在听我刚才说什么呢吗？你能站吗？”

李安歌苦笑，他低头默默把臂托绕过脖子扣好，再次朝车门方向望过去叫迟俊扬帮忙，“小迟总。”

迟俊扬觉得自己对牛弹琴，他不得已拍拍屁股起了身，走到车后排给李安歌把坐垫拿了出来。

“现在垫上么？”迟俊扬看看李安歌身下。

李安歌摇摇头，把坐垫放在腿上划动轮椅前往电梯厅，“现在不方便，我回宿舍弄。”

迟俊扬追上去，一把抢回坐垫，“……李安歌，闹够了么？！”

李安歌的手紧紧攥在轮椅钢圈上用力向前划着，“……你生我气，就轻易把我晾在车里。如果一会儿回家了你还生气，是不是就得把我轰出家门叫我滚蛋？”

“我刚才一直就在大堂坐着，才等了十分钟就给你打电话了！”迟俊扬跟着他一起走进电梯厅，还掏出手机给自己作证，“我没你想的那么缺德！”

李安歌当然相信迟俊扬不是坏人，他只是更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这自然算他的缺点，却也是李安歌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迟俊扬的人生始终被保护着，他才得以肆意张扬他的光芒，这是李安歌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生。

家的概念对于他来说太模糊而遥远，李安歌向往又胆怯，他怕依赖也怕再一次被驱逐。李安歌不敢向他展露卑微的过往，只能以疏离克制隐藏他过盛的脆弱自尊。

自尊心太强，就是自卑在作祟了。李安歌希望迟俊扬永远不懂。

一声清脆悦耳的提示音，电梯门打开了。

迟俊扬随李安歌进入电梯，看他在面板上按了地面楼层。

他那句回宿舍不是说着玩儿的，迟俊扬暗自挫败地咬了咬牙。

他把充气坐垫扔给李安歌，“真该锁上车晾你一晚上！”

李安歌低着头，嘴角若有似无地抬了抬，“那你的车可没法要了。”

电梯抵达地面楼层，迟俊扬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安歌离开。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挽留他，可迟俊扬还是选择了放他走。

毕竟李安歌不是连歌，要走就走好了。

迟俊扬给自己的不甘心和留恋找了借口。

宿舍客厅亮着灯，陈叔还没睡，女生房间有几个姑娘下班去阿旭上班的KTV聚会了。

估计再过一会儿她们也该回来了，李安歌得抓紧用浴室。

“怎么回来了？”陈叔听动静不对，拉开房门见是李安歌。

李安歌之前跟大家都说是借住了朋友的房子，也没人怀疑他是和迟俊扬住在一起。这种猜想太离谱了，整个按摩店就根本没人会往这儿想。

“朋友要回来住了。”李安歌勉强应付了一句。

陈叔替他感到遗憾，“哦……”

李安歌从隔断门前的木板小坡滑进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和一片卫生用品，他又忽然看到了小桌上那个黑白相间的糖袋。

手口并用撕开包装，他把糖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李安歌提了提精神。

“陈叔，能帮我一下么？”他指了指隔断门的门槛。

以前他可以双手翘轮灵巧通过这个门槛，现在只能靠人帮忙，当天迟俊扬也正是借这个事儿才让他住过去的。

陈叔走到李安歌背后，握着轮椅后面的扶手把轮椅推过门槛。

“手什么时候能好？”陈叔问他。

“下下周休息的时候去再拍个片子，恢复得好就能拆石膏。”李安歌能猜到陈叔在担心什么，“我明天白天去找块小一点的板子放屋里。”

在迟俊扬的豪华公寓住了半个多月，那里有干湿分离的独立卫生间、有无需越门槛就能进入的卧室和宽敞的大床，可李安歌最终只能还是回到了这个共用浴室的狭小宿舍。

有时候李安歌也会幻想，如果迟俊扬也只是个没有家的打工仔，自己和他相处时会不会少些负担。

李安歌又觉得他的感情太沉重，竟然会幻想把迟俊扬一起拖进泥沼。

而且每每这么幻想，最终他也总会以笑场收尾——以迟俊扬那个个性，如果在外面打工，估计不是被客人打死就是被老板打死。

刚才在停车场提了半天没提上来的裤子，现在倒是好脱得很。李安歌看见右腿外侧多了几处红色淤伤，他用手杵了两下，不疼。

要是面对迟俊扬的时候也没有痛感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咋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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