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的去了分公司，分公司免不了一顿接待。

许多话只能在饭桌上聊，但谁也不傻，对董事长的儿子更不可能知无不言。何况迟俊扬现在滴酒不沾，酒桌上领导最清醒，谁也不好意思搞什么所谓的推心置腹。

迟俊扬跟S市分公司接触不多，只记得好几年前这边的S酒店还发生过吃空饷的人事问题，说白了天高皇帝远，总部的人不常来，确实就容易出这些幺蛾子。

最后这顿招待就成了晚餐会议，迟俊扬负责传达集团总部的方针态度，下面的人负责赞同吹捧，散席的时候分公司总经理提前准备的那箱酒才只开了一瓶。

回去的车上迟俊扬望着远处的S大出了神。这学校比S市本身还有名，即使不怎么了解大学的具体排名，迟俊扬也知道这是所好大学。

“小迟总去过S大吗？”坐在一旁的分公司总经理似乎留意到了迟俊扬的注视，“里面有湖，很美的。”

“去过一次——这学校什么水平？”学校里那座标志性的塔楼灯光随着行车渐渐消失在迟俊扬视野中。

“名校，在国内可以排前二十的。”总经理话锋一转，“当然啦，和小迟总的学校还是比不了的。”

“各有各的优势，没什么可比的。”迟俊扬淡淡地回了一句，又靠回座椅假寐。

迟俊扬不差这点儿吹捧，真心还是假意他听得出来。毕竟他从小是听惯了夸的，虽然他家里一直有个“别人家孩子”季焰远。

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季焰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别人家孩子。所以即使季焰远样样都做得比他好，那迟俊扬也总是最受关注和疼爱的那个。

这样的成长环境难免给迟俊扬一些张扬的资本，可长大后他也渐渐意识到，他所有的光环都来自家庭。

走进更宽广的世界，他爸迟建明不算什么，他爷爷、他姥爷那些老头衔老官职也不算什么，迟俊扬自己就更不算什么了。

他没什么天赋，也不怎么肯吃苦，凭着偷奸耍滑的小聪明和投胎进迟家的好运气，倒也顺着家里铺好的路进入名校顺利毕业。

但进了他爸公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家表面敬他一声小迟总，背后又没少嘀咕他命好。

这迟俊扬也没什么可否认的，名校毕业生每年多了去了，有时候他受邀去参与招聘环节，题目难度也免不了让迟俊扬暗自感慨：要不是走了后门，他还真不一定面试得进来。

不光外人，连他爸也都对他降低了预期，过去那些高标准严要求一降再降，迟俊扬反倒比以前更想做出点儿什么来让人心服口服。

一提这个，迟俊扬就想起了两年前被他弄丢的A区16号地。A区16号地是当时市里仅剩不多的黄金地段，用万众瞩目形容毫不夸张，迟俊扬为那场拍卖会做了多方准备，本以为胜券在握稳能拿下，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小公司的颜科，顶着破产的风险孤注一掷帮陈索菲切走了他的A区16号。

那次是真的丢人丢到外太空了，可谁叫他以前为了报复季焰远得罪了陈索菲。迟俊扬一回想这事儿，就恨不得把脑袋埋枕头里嚎上两嗓子。

现在还能诚心诚意对他说出“我相信你”这种话的，也就剩李安歌了。

回到酒店，迟俊扬翻着手机相册，手指定格在李安歌和他的那张合影上，照片里的他手捧蛋糕正想拍到李安歌脸上，而那时的李安歌却突然低头把他拉到面前亲了一下。

“哎，要说还是你有眼光。”迟俊扬对着照片里的李安歌说。

“小伙子没眼光，我们老板大的很啊。”办卡男士的随行人员跟李安歌打趣。

有个男的刚在按摩店办了张五万元的储值卡，他从桌上拿走店面信息卡片的时候顺带跟李安歌打听了几句，得知他只是个打工的前台后，就半开玩笑地问李安歌要不要换个工作。

李安歌自然是没当回事一口回绝，谁知道还要被揶揄一句“没眼光”，本来就没什么笑模样的脸上更显阴沉，着实让人觉得无趣。

“好吧，如果你想换工作了，就打电话给我。”办卡男士索性掏出一张名片来。

“不必了，真的不想换工作。”李安歌又不识趣地拒绝了他。

那人的脸色急转直下，连鼻息中都掺了点儿愠气。他一定也觉得自讨没趣，僵在半空的手落回柜台，把名片置在上面后就带着险要发作的随从走出了按摩店。

李安歌抬手把柜面上的名片收回来，他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和公司，想着扔掉不合适，就把名片别在了那人办卡信息的资料页上。

这个男的充值了五万，李安歌下个月能拿到五百块钱提成。添些钱就够他买下月回J市的火车票了，回去一次路途时间长不说，交通费和住宿费都不是小开销，李安歌不想次次麻烦迟俊扬订机票订车。

他打开了网上银行的界面，上面赫然显示着六位数的余额。

李安歌盯着那些数字，心里忍不住对未来又抱起了期望。但在这瞬间，未来的不确定性又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也许在某一晚的赌桌上，这些钱会因为0.1%的概率就全部归零。

为了不白忙活，李安歌盘算着还债之余得给以后的自己留出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

算账正算到一半，李安歌看见乔暮带着两个朋友进了店里。

“乔哥。”

乔暮是店里的老客人，李安歌对他叫一声哥，算是热情招待了。

他今天带来的一男一女这两个朋友，李安歌没见过。

“三个足疗。”乔暮主动定下项目，又给李安歌指了指朋友李昂，“这我哥们儿，给安排好点儿的技师，捏得好没准儿他也办个卡。”

“都是好的。”李安歌一如既往点了个头，把电脑调回营业系统操作了一番。

李昂和迟俊扬、乔暮他们几个都是发小儿，前些年回了国就一直在地方工作，不常有时间跟他们一起聚。见面虽然不勤，但关系都还挺好，上次贾越那层关系还是李昂帮迟俊扬联系的。

“在房间稍等十分钟可以吗？现在是高峰时间，有位技师还没下钟。”李安歌看完系统询问道。

“行，你们今天还挺忙的啊。”乔暮并不介意，他朝走廊扬了扬下巴，“我们先进屋歇着吧。”

“好。”李安歌转动轮椅移出柜台，在前面领着他们进了空房间。

李昂和女友有些错愕地在背后盯着坐轮椅的李安歌看了很久，忍不住小声嘀咕地问乔暮：“残疾人？”

乔暮默默朝他们点了个头。

“还挺可惜的。”李昂悄悄说。

李安歌只当没听见，进屋后他例行做好准备工作，记下几个人的所需饮品后便离开了房间。

李昂和乔暮为了给女生换衣服的空间，也先走出房间在外面等候。

他们看着李安歌停在休息室前敲了敲门，然后和里面的人简单交代着什么。

“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儿眼熟呢……？”李昂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李安歌，目光在他脸上、腿上都细细停留许久，“是不是咱们哪个同学啊？”

乔暮一听就笑了，“别逗了你，他才多大，比咱们小多少届呢。何况咱学校有在按摩店上班的同学么？”

“也是。”李昂笑着点点头，“我就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你跟女的来这套也就算了，跟个男的还玩儿什么似曾相识。”乔暮只当李昂又瞎扯，“跟俊扬面前别说这个，他跟这小子特别不对付。”

“怎么了？”

“说的就是啊，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有时候多跟这小子说一句话，俊扬都跟我甩脸子。”

“哈哈，他就这样儿，脾气跟小狗似的。”

听见他们窸窣的聊天中提到了迟俊扬的名字，李安歌难免侧耳细听了几句。

在外人看来，他和迟俊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李安歌沉默着背过身，转动轮椅手推圈回到了前台。

第二天李安歌早早就睁眼等着迟俊扬的消息，这是他无法现场参与的遗憾。按理说上午的发布会早应该结束了，可发出去的信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他只好不停刷新着各种媒体，好能看到迟俊扬发言的照片。

终于被李安歌刷到了媒体发布的新闻和照片，新闻稿标准官方，介绍了新楼盘的信息，提炼了迟俊扬发言的内容。

照片里的迟俊扬穿着浅色西装站在台上讲话，今天这身是迟俊扬自己提前选好的造型，从照片上看起来确实帅气挺拔，可拍摄角度比往常的新闻稿要偏不少，李安歌心里嘀咕这摄影师可以下岗了。

尤其不寻常的是，李安歌发现迟俊扬的表情显得十分紧绷凝重，和之前在家排练的时候差别很大。

这令李安歌有些疑惑，这种场面虽然正式，却不至于让迟俊扬如此紧张。他又向下滑动鼠标，突然看见评论区的一条发问：

【为什么今天有人用水瓶砸迟俊扬？】

下面还没有人回复，可就这几个字已经给李安歌看得气血翻腾，他又把页面滑到照片那里，怪不得迟俊扬只露了半边脸。

作者有话要说：我躺平了，下月见了爸爸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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