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安歌得坐火车回J市，有些东西他放在了迟俊扬的公寓，临行前去取了一趟。

迟俊扬不在家，东西的摆放整齐一新，垃圾桶也是干净的。今天的小时工还没上门，李安歌猜迟俊扬昨天也没回来。

出门之前，李安歌想发个信息告诉迟俊扬自己回J市考试的事，可打开聊天界面，显示的仍是那条未被他回复的消息，李安歌作罢了。

照着车票上寻找自己的位置，李安歌听见前方车厢里在讨论着和下铺换位置的事情。

“一会儿下铺来了，要是个年轻人，你就和他商量换一下嘛。”

李安歌划着轮椅过去，发现那是他车票上标记的车厢。

过道很窄，他在门口稍作停顿，给站在过道的人指了指右手边的下铺，“麻烦借过一下。”

那两个人看着他身下的轮椅尴尬地怔了怔，没再提换位置的事，默默爬上了自己的中铺。

迟俊扬在伦敦隔挺远见过一次老女王，但他感觉现在医院里的贺蓝看着更像个女王。

月嫂、保姆还有迟俊扬没记住是干嘛的医师轮流围着她转，全家现在一切都以贺蓝为中心，迟俊扬看她就差吃饭也要人喂了。

这下糟了，迟俊扬觉得以后贺蓝损他肯定更不客气。

“让我抱一个。”迟俊扬朝月嫂怀里的小婴儿伸出手。

“会抱不？”月嫂问。

“这有什么不会。”迟俊扬说。

可当他真要把小宝宝接过时，迟俊扬心里也犯了嘀咕。

月嫂谨慎地护在一边，迟俊扬把季焰远和贺蓝的宝宝小心托在臂弯里。他不喜欢小孩儿，可新生命那种纯净与美好莫名让他柔软了一瞬，迟俊扬很想把他此刻的感受分享给一个人。

这小婴儿太轻太软，迟俊扬抱着就发虚，只抱了一小会儿就赶紧让月嫂抱走了。

“比出生的时候好看了啊，当时看着长得还不如你呢。”他跟贺蓝调侃。

贺蓝白了他一眼，“比你好看就行。”

“像我不好么？”迟俊扬又拿手指头摆弄婴儿的小手，“我现在可是因为长得太帅被打过的人。”

贺蓝哈哈大笑，“那请问网红迟少怎么今天不去上班呢？”

迟俊扬勉强笑笑，“今天没心情，来看看我大侄子。”

“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跟焰远吵架的时候？”迟俊扬问。

“当然有过啊，我俩老吵架。”贺蓝觉得他有些反常，“怎么了？”

“你那天不是说早就后悔和残废在一起吗？吵架之后怎么也不分手？”

迟俊扬说完，贺蓝心虚地瞄了一眼病房里的月嫂和保姆，但愿等季焰远回来的时候她们嘴巴严一点儿。

“当然后悔过呀，”贺蓝叹了口气，“可有时候吵完架，我就约几个打算追我的男的出去玩儿，见完他们我就觉得还是焰远好。”

“切，”迟俊扬摇摇头，“我才不信，你总不至于找不到比残废强的吧。”

“焰远有那些人比不了的好，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反而只能想到焰远身上所有的优点。”贺蓝作势抬手，“再说了，别老是一口一个残废，难听死了！”

“你说可以，别人说就不行，是吧？”迟俊扬说完，突然低头笑了一声。

迟俊扬看着越来越可疑，竟然会莫名其妙对着空气笑出来。

分享八卦之前要先分享食物，贺蓝坐起来把切好的水果往迟俊扬那边神秘地推了推，“……嗳，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算是吧。”迟俊扬边吃边说。

“谁啊，这么倒霉。”贺蓝好奇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迟俊扬垂眸，脑海里浮现出李安歌的模样，“嗯……瘦高个儿，戴眼镜，以前头发有点儿长，现在剪短了……”

贺蓝觉得这完全不像迟俊扬会喜欢的类型，照理说他应该是喜欢什么长发大胸美女那一挂的，“那她性格怎么样？”

“倔脾气，不会说话，运气特别差，没啥能力还挺乐于助人，对外人冷着个脸，没个笑模样。”迟俊扬说着说着却扬起嘴角，“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挺爱笑的。”

“听起来是个挺可爱的人啊，瞧你笑的，我感觉你这是被人拿捏了。”贺蓝听得津津有味，对迟俊扬的新女友越听越好奇，“趁我还没回家，你改天带她来这儿看小孩儿吧！”

迟俊扬被贺蓝这个提议吓得倏地清醒，且不说昨天李安歌因为那个伍超生他的气，就算没那档子事儿，他也不可能把李安歌带到家人面前，“还瞧我笑的？瞧你那傻样儿吧，我逗你玩儿呢，没这回事儿就！”

贺蓝扔起一片婴儿纸尿裤砍向他，“靠！耍我啊？！”

假期毕竟结束了，他还是去公司见了曲总。曲总果然兑现承诺，开始和迟俊扬说起了H市软件园区的进展。

让曲总觉得惊喜的是，迟俊扬还真不是嘴上说说。对于目前针对项目的规划案，他了解过、思考过，甚至还能提出一些个人见解来。

刮目相看谈不上，但曲总这次确实对迟俊扬有了很大改观，在规划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权限，算是一个相当有份量的机会。

这给迟俊扬高兴得不得了，晚上约了一票朋友出去玩。大部分也都是最近因为新闻而恢复联系的那些，聚会上有人甚至主动要和他合影发发朋友圈什么的。

这些光鲜和虚荣填补了迟俊扬的空虚，过去他从不是那个最显眼最优秀的，靠着家世倒也算有份存在感。现在每个人对他笑脸相迎，漂亮女孩有意无意的主动撩拨、同性友人的刻意拉拢，都让迟俊扬体会到无比的满足。

那种满足之外，是迟俊扬拼命逃避的愧疚与思念。他又一次理解了贺蓝的话。

“听说你哥现在残疾了？”有个过去的同学问迟俊扬，“真是太可惜了，他以前——”

他眼中的同情和惋惜让迟俊扬想起了伍超和苏梦，他打断了那人的话：“……我去趟洗手间。”

他见过季焰远的过去，别人感慨他的残疾并不奇怪。

不知道李安歌以前又是如何，大概也是一样吧。

一想起他迟俊扬就胸口憋闷，他默默冲了把脸，抬起头暗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一夜的卧铺，出站以后却还有两小时的车程。

他循着客运站的指引找过去，在出口被拉活的司机拦了下来。

“帅哥，你这样怎么坐大巴车？”司机向他营销自己的小轿车，“坐我的车吧，大巴你上不去的。”

李安歌直接回绝，“不用。”

即使不是出租，这种私家车也比大巴贵上十倍有余，保不齐比他这趟的卧铺火车票还贵。

城际巴士又高又大，上车的门却又陡又窄。李安歌瘫痪以后第一次独自坐这种车，他坐在车门外等一位又一位的乘客先上车，终于轮到他时，李安歌还是忍不住捏紧拳头逼自己别想太多。

他够过去握着车门扶手小心侧身，用力一撑把上半身腾空转向车内，紧接着下半身跌在上车的台阶上。李安歌把轮椅折起来，向上一级台阶后再把轮椅提上一级。

车里车外都有人窃窃私语看过去，却没人说要帮忙。

司机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该发车了，外面又多了一位买票准备上车的乘客，没时间等这个残疾乘客磨蹭了。

“你都这样怎么还要自己坐大巴！”他不耐烦地走下座位，“我帮你快一点！”

“我自己也可以。”李安歌依然执拗地拒绝了。

司机才不管他，弯下腰手臂绕过李安歌的腋下把他提了起来，横抱着李安歌就近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么高的个子还这么轻。”司机撇嘴评价道。

“我轮椅还没拿。”李安歌生怕司机把轮椅忘了。

司机无奈地瞧了他一眼，“放在车上要乱跑的，太危险！你不要用了！我收下面去，你下车再用。”

李安歌不想平白受他帮助，他突然拉住司机师傅的手腕，把兜里那张五十块钱塞到他手里以示感谢，“麻烦了。”

司机先是看了一眼手里的钱，本来想还给他，转念一想又作罢了。

到站以后还要麻烦司机，回去到宾馆还要坐车……全是一道一道的难题。

李安歌扶着扶手掸去裤腿上的灰尘，最后又翻出湿巾擦了擦手。他靠回座椅闭上眼睛，回忆起上次回来的头等舱和商务车，李安歌暗笑自己活该，要是被迟俊扬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估计又会好一阵的数落，最后闹得两个人谁也不高兴。

其实全是迟俊扬笨拙的善意——只是李安歌自己总没法坦然接受罢了。

昨晚待到太晚，迟俊扬又不喝酒，清醒地在笑声里坐了好几个钟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为了逃避什么。

耳边又是一阵闹铃的声音，他懒得睁眼，每天早上这个时候李安歌会起来上个厕所，顺便提醒他吃药。

今天这都是闹钟第二次响了，迟俊扬含糊地叫了一声：“李安歌……”

没人回应，他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没回公寓。

他默默坐起来抠了颗胶囊服下，迟俊扬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下翻划到与李安歌的聊天界面。

【晚上回公寓吧。】

他妈的，凭什么我还给他找台阶？迟俊扬这么想着，又删掉了这行字。

憋了一天，最后他也没发信息给李安歌。迟俊扬一个人回到公寓，竟然还发现李安歌原本放在书房的那几本教材和练习册全都不见了！

他心里忽地一慌，这小子不会是打算就这么跟他掰了吧？迟俊扬也顾不上什么面子，直接跑到按摩店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跟李安歌把话说清楚。

前台坐着小雅，迟俊扬往走廊里探了探头：“那小子呢？”

“李安歌吗？”小雅问。

“嗯。”

小雅给迟俊扬解释：“他回J市啦，有考试。”

迟俊扬这几天气忘了，李安歌早说过假期结束要回去考试。

可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是一波新的憋闷，“他……怎么回去的？”

“坐火车吧？”关于这个小雅也没听李安歌说过，她只记得李安歌说回来会给她带好吃的。

“哦……”迟俊扬猜李安歌坐了那趟时间很长的卧铺车。

见迟俊扬若有所思还遗憾沮丧的样子，小雅追问了一句：“小迟总，你找李安歌……有什么事情吗？”

迟俊扬使劲儿摇头，“没、没有……”

“那……你认识李安歌的同学？为什么你们要打架？”小雅那天就问过李安歌，李安歌当然是没告诉她。

“这个吧……”迟俊扬挠挠头，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就看他不顺眼。”

本来说的时候迟俊扬还挺心虚，没想到小雅听完竟然跟他站在同一战线。

“就是的嘛，我也很讨厌他！”小雅叉起腰愤愤地说，“那天技师跟我说，按摩的时候他讲了你的坏话！”

“啊？”迟俊扬好奇起来。

“他和女朋友讲你没礼貌，还讲什么……‘不懂为什么李安歌会帮你讲话。’”

伍超会说他坏话并不稀奇，迟俊扬的关注点在后半句话：“李安歌帮我？”

“是哦，听说李安歌和那个人讲你很好，不让他误会你。我们技师还奇怪怎么李安歌会帮你讲话，她以为你们关系很不好。”小雅点点头，又把听来的八卦都说给迟俊扬，“而且哦，技师听他们讲，李安歌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厉害的，学习好又很受欢迎。”

迟俊扬失眠了。

往常这个时间李安歌还在上班，本来也是他一个人入睡。可今天迟俊扬脑子里全是他，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李安歌的过去、担忧李安歌的未来，也第一次真正去考虑李安歌面对的艰难、理解李安歌为他所做的付出。

迟俊扬才发现，自己以前把李安歌的存在看得太理所当然。李安歌不像他爱抱怨爱挑剔爱唠叨，他就总会忽略李安歌的感受。

“李安歌啊……”迟俊扬的手伸向右侧，只摸到空荡荡的床单。

他又打开了手机相册，还是他生日那天两人的合照。

要是平时也能多拍几张李安歌的照片就好了。迟俊扬后悔地想。

自己可真是擅长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贺蓝：迟子你给我瞧瞧弟妹。

迟子：你弟妹不是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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