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迟俊扬得去市里上课，路上坐车不方便，李安歌又不许他骑摩托车，所以他一般都借旁边水果店阿坤的面包车通勤。每次他回来前都会在市里加油站把油加满，再帮他送送货，当做借车的补偿。

李安歌则是先抓紧打包订单，然后就要辅导阴阳先生家的儿子阿洋做作业。暑假期间阿洋每天下午来四个小时，一半时间写作业，剩下一半时间讲错题。这孩子心思活，有时候坐不住，时不时就要找辙跟李安歌聊天。

平时李安歌会严厉要求他好好做题，不要说话，刚才注意到他右手上有伤口，也就没对他做什么要求。

“先别写了。”李安歌见他写字比平时慢，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从抽屉里拿了药箱出来，指了指阿洋小拇指外侧那道划伤，“出去玩弄伤的？”

阿洋沉默地摇摇头。

感觉他似乎不愿意说，李安歌也就不追问，只是用碘伏棉签给他的伤口消了毒，再在长伤口上包了一片大号创可贴。

“我今天可以不写作业吗？”阿洋问李安歌。

李安歌从习题册里抽出英语那本，“做阅读题吧。”

阿洋垂头丧气地妥协，不情愿地翻到了英语阅读那几页。

店里进来一个女孩，高中生模样，略显羞涩地跟李安歌打了个招呼。

李安歌记得她，她外婆今年六月刚去世，寿衣和骨灰盒都是店里置办的，丧事操办也是通过店里联系的一条龙服务。

这女孩后来也来买过纸钱，因为家离得不远，还买了些大一点儿纸人纸房子。那天迟俊扬感冒了，李安歌看她身材瘦小，就帮忙一起把东西给她送到楼下。

她家住附近的楼房，李安歌没法爬楼上不去，也怕她家有忌讳，就在楼下给她看着剩下的东西，让她分批把纸钱拿回家里。

女孩从家里下来给李安歌拿了支冰棒作为感谢，可是李安歌平时不吃这么凉的东西，推脱婉拒了一番就回去了。

这次女孩还是来买纸钱的，而且还想要送货上门。

“我这边在做家教，五点以后才可以送。如果不着急的话，我哥稍晚一点回来，让他帮你送。”李安歌拿出货单来，“要买什么？”

“家教？”女孩看了一眼在外屋折叠桌上做题的阿洋，“他到你这里来学习吗？”

李安歌点了个头，“我不方便去别人家。”

“我下学期高三，你可以辅导吗？”女孩问他。

在后面做题的阿洋跟着起哄：“他可以，宣传单上都写了。他是研究生，你不信看外面贴的广告。”

李安歌回头提醒他：“做题。”

他们在这附近楼门口都贴了家教求职的宣传单，只是很少有人想到这个家教是丧葬用品店的残疾人。

女孩欣喜地把手背在身后，又抿抿嘴压下笑意，“那、那我也要来。”

青春期小女生那点小心思展露无遗，李安歌立即意识到这单家教生意不能做。

“……我不辅导女生。”李安歌晃了晃手里的发货单，再次问道：“要买什么？”

女高中生面露不满，“你教学生还挑性别？”

“这里下午就我一个男的，你来的话不方便，你家里也不会放心。”李安歌解释。

“我家里很放心的！何况不是还有他？”女孩指指旁边的阿洋，脸上又恢复神采，“你这里怎么收费？”

李安歌暗自无奈叹了口气，“一小时200块，但是每次上课四个小时。”

“哦……”女孩这下不再多问，在店里心神不宁地转了转，拿不定主意要买什么。

李安歌提醒说她外婆的七七也要到了，可以一起多买一点备着。

“你还记得日子哦？”女孩问。

阿洋又打岔：“我标点写错过几次他都记得。”

李安歌只看他一眼，阿洋就又赶紧拿起笔低下头。

女孩这次又多选了些大张的纸钱和两大兜的纸元宝。

“我家今晚就要烧，最好早一点送，我加你微信，发地址给你。”女孩提议。

李安歌放下笔，“不用了，我记得地址，五点半你下楼来取。”

女高中生付完款离开，李安歌翻开电脑把账目记录上，阿洋则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一样激动地拍他肩膀。

“我一下午才一百块，你怎么收她那么贵？”阿洋嘿嘿一笑。

李安歌把他的手拉开，“她高三生，题比你难。”

“我看你是看她喜欢你，你就要涨价。”阿洋不服气地说。

“猜对一半。”李安歌又用手指点了点阿洋的习题，强硬结束了话题，“才读了不到一半，继续读。”

阿洋悻悻作罢。其实他已经读到一半了，只是总走神，读过就忘，还要重新再读。

才做了一篇阅读，店里又进了客人。

是个老奶奶，银白色的头发整齐盘着，像月光洒在雪地上映着淡淡光泽，衬得精神气质比年轻人还要好，她进来以后也不说话，只在店里环顾各个展示柜。

李安歌转动轮椅上前，“要买纸钱吗？”

老奶奶摇摇头，目光定在立式玻璃柜里那几件寿衣上。

李安歌打开玻璃柜，用广东话问老奶奶是要买给谁。

“我自己穿。”老奶奶这才说。

李安歌一顿，耐心把寿衣样式的册子找出来，“喜欢哪个样子都可以找来看全套的。”

老奶奶选的很快，挑了件清雅的淡粉色偏襟款寿衣，上面绣着白色梅花图案，雅致精美，价格也很贵。

这种款式做工设计要比普通货精致许多，成本价也高，在这小镇不好卖。可是只要打开实物来和普通货摆在一起，立刻就能显出高低。

大部分人不会在这些物件上砍价，所以这行业是绝对暴利。同时这也没什么回头客，李安歌从不会以打折吸引客户。

可今天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李安歌把标价2000的价签翻了下去，“这套很漂亮，是店里最好的，200块。”

比普通货的报价还低了一半多，只够成本。

老奶奶忽然笑了一下。

李安歌明白自己的同情被看穿了，他垂眸拿来货单，“……中元节，都会便宜些。”

“就要这套。”老奶奶的手在寿衣的粉白袖口摸了摸，“帮我包好。”

李安歌细致收叠好衣服鞋子装进包装袋，整包寿衣很大，他放在腿上转动轮椅举到老奶奶面前。

老奶奶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带钱，我回去叫我女儿来付钱。”

“……好。”李安歌单手扶着轮椅稳住身体，把整包寿衣收了回去。

“我姓梅，你要帮我把衣服留好哦。”老奶奶离开店之前回过头，嘴角浮现笑意。

李安歌点了个头，“一定。”

等她出门，李安歌才放任自己恍惚片刻。这么一会儿就进来两个人，也难怪阿洋学不进去。他收了阿洋家的钱，理应负责，索性在五点之前都关了店门。

他调转轮椅，就看到阿洋放下了笔，正在闭着眼睛小声念咒。

“干嘛。”李安歌对这孩子真是头疼，过去教他弟都没这么难。

阿洋只睁开一只眼，竭力压低音量告诉李安歌：“你遇到鬼……”

“对，我和我哥两个穷鬼。”李安歌无奈地点点头。

“不是啦！”阿洋慌忙睁眼给李安歌解释，“我说的是刚才那个老奶奶！她不是人……！”

这可是大白天，何况那老奶奶又不是半透明的，李安歌当然不信。阿洋急坏了，说自己感应能力很强，感觉绝对不会错。

“我也很会看的！今天早上和我爸还有我爷爷去了昨天那间凶宅！回来我们就帮她看过凶手！”阿洋还是憋不住话，“你看我的手，就是她划伤的！”

“手是鬼划的？”李安歌又看了看阿洋的右手。

阿洋连忙摆手，“也不是啦！是因为我看到了鬼，吓到不小心把茶盏打碎划伤了手。”

他家做法事那场面肯定是挺邪乎，李安歌觉得阿洋会被吓到并不稀奇。

李安歌想着做生意的事，“她们家的丧事找哪里办？”

“我……她们没有问，我就忘记提你们了……”阿洋愧疚地撇撇嘴。

“没关系，听说案发现场很恐怖。”李安歌知道他当时也顾不上这些，又半信半疑地问，“你们……怎么帮她看凶手？”

“这就是我爷爷的秘密啦。”阿洋故作神秘地挤挤眼睛，“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个阿姨说了什么。”

在阿洋的描述中，那名女性死者以鬼魂的形态被召唤到阿洋家里，告诉他们凶手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左边手臂有一条暗褐色伤疤。

不过阿洋也很清楚，即使家属告诉了警察，这些东西也并不能当做证据。

“如果警察相信，那你比较危险，搞不好还要抓你去问。”阿洋指指李安歌长袖衫下露出的那道疤痕。

“你见过瘫子还能杀人的？”李安歌向下捋了捋袖口，“……那个鬼是什么样子？”

“是水鬼……”阿洋一想起来浑身汗毛都倒立了，“是浑身在流血水的鬼，头和脖子只有一层皮连着，我看到水和血掺在一起的水脚印就在我脚边，才会吓得滑倒。”

还真是和强哥昨天描述的差不多，要不是听强哥讲了，迟俊扬也不至于昨晚做那种噩梦。

“所以你也会怕鬼吗？”李安歌问。

“还好啦，只是突然看到会害怕。我爷爷说不用怕，它们和我们隔了一个世界，没办法直接接触伤害人。”阿洋还显得有些骄傲，“我见多了，也会很多，就不会很怕。”

阿洋拿起手边的冷饮喝了一口，才突然看见李安歌的裤腿间有些深色水渍，惊得大叫起来：“我就说你这里有水鬼！”

李安歌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立刻尴尬地调转轮椅方向避开阿洋，“……有鬼也被你喊走了，是刚才汽水洒上面。”

阿洋也替自己的失误尴尬，“哦”了一声就装模作样拿起笔来。

“我回来前把这篇阅读做完。”李安歌快速划着轮椅开门往卫生间冲去。

阿洋嘴上答应，手里又掏出手机开始摆弄。

才玩儿了没多久，卫生间里又传出李安歌的声音，吓得阿洋把手机都掉到了桌上。

“……麻烦到屋里帮我拿条裤子。”李安歌略显尴尬地叫阿洋帮忙。

阿洋支吾着答应了，匆忙起身往里屋跑。他打开衣柜环视，看到了侧面那开了包装的成人纸尿裤。

他随手拎起条裤子，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

门被小心打开条缝，里面的人接过了他递进去的长裤。

“洒的是汽水？”阿洋冲里面问。

里面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嗯。”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尿裤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