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不远处的麻辣串串店，因为已经过了晚餐高峰，位置只坐了一半，都是附近居民楼的单身青年下来捧场。

“你别看这家店有点旧，平时工作日的午市和晚市超多人的，我们学校好多人过来打包路上吃。”

孔柔没有什么想要吃的，欧阳梦就推荐了这家老店，让她想吃什么拿什么。

“我家住得近，方圆三公里的美食都被我霍霍过！”

霍霍这样用的吗？不过孔柔觉得现在的氛围很放松。

她小时候学礼仪课，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如果有谁做错了，会被老师用细细的竹条抽手心。

小学的时候不在学校用餐还不明显，上初中后她吃饭的“造作”行为被不少同校女生议论过。

可她从小就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长大后，母亲就是她的礼仪老师。

“孔柔，注意一下仪态。”

这几年母亲开始利用饭桌上的时间和她说话，也是为了利用碎片时间，让她在其他时间去做别的事。

“学姐……你想吃牛肉丸还是鱼豆腐？”欧阳梦把串串店所有的东西都拿了至少有一串，她基本不挑食。

看着刚刚老板娘捧来的满满两大盘红彤彤香喷喷的串串，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饥饿的双手了。

就是她觉得学姐今天的情绪怪怪的，笑是笑着，但是又透露着一点冷意，深棕色的眼睛里，幽幽的好像在想着什么。

“不要叫学姐。”孔柔把叠着的两个空碗分开，她和欧阳梦一人一个，然后又从竹筒里拿出一对一次性筷子，斯文地把它掰开。

她问欧阳梦：“你要筷子吗？”

欧阳梦摇头，说：“我不用了，直接拿着串吃就行。”

这样吃得更爽。

孔柔理解般地颔首，又说道：“我吃的不多，每一串吃一点就好。”

她单手控制筷子空夹几次，示意欧阳梦她待会会用筷子分出一部分。

“可以啊。”欧阳梦又不自然地运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后，才接着说，“柔柔，学姐。”

“啊——对不起，还是叫学姐才叫得出！”欧阳梦仰天大哭状。

“哈哈哈……”这是孔柔这段时间最开心的一次笑。

吃完晚餐，离九点还有些时间，两人在校园里散步消食。

孔柔刚才提出让自己的司机待会将欧阳梦送到家楼下，这样更能圆谎，也更安全。

“有同学和我一起结束排练，才更合理，不是吗？”

欧阳梦想了想没有拒绝，反正明天回来排练后再骑走车就好。

校道路上只有树影和灯影相伴，但凉风吹来，带走了吃饱的倦意和热意。

“我最喜欢这个时候的天气了，干爽又凉快。”欧阳梦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绕回到耳后，抬头看向天空的残月，“可惜时间太短了。”

现在G市已经立冬，天气仍然像秋天，她们只需要穿上一件长袖外套，就可以抵御夜晚的微凉。

“我反而最喜欢夏天。”孔柔想起她与父母唯一的一次全家旅游，小学四年级的暑假，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深蓝色的大海，黑色的夜空中全是星星。“热烈又闪亮。”

这是欧阳梦没想到的答案，其实学姐内心也有一团火吧，只是被不知什么封住了。

“柔柔，你今天很不开心吗？”欧阳梦斟酌许久，还是问出了一直在心上打转的问题。

孔柔似乎不感到意外，她反而偏了偏头，笑着问：“梦梦，你想来我的秘密基地吗？”

孔柔将欧阳梦带到了高三的天台。

她们简直像做贼一样，毕竟学校的住宿生仍在课室复习，考试周后需要改卷的老师成堆成堆地分布在不同楼层，守在门口边改卷边解答学生自习中遇到的问题。

欧阳梦知道是去天台后吓了一跳，这是被教导主任捉到后记警告的违纪行为，而且……她有点恐高。

但看着孔柔期待的眼神，她又振作了：我是学姐的朋友啊，为她上一回天台又如何。

只是孔柔是怎么拿到钥匙的？天台门口平时是锁着的。

孔柔神秘一笑，没有仔细说明，只说了一句：用计谋在保安那里要到的。

“我是从高二开始上来的。”孔柔站在天台上，眺望着远处的灯光。

学校为了安全还是做了准备的，水泥围栏直到欧阳梦的腰部，但围栏接上了两米高的铁丝网。

“你猜我在这干什么？”孔柔回头，灯光只打到她的背后，让欧阳梦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猜不到。”反正不是拉小提琴。

孔柔笑了一声，又转正身体，不再回头看：“一开始我只是想上来喘口气，看看夕阳，看看白云。后来……”她停顿了一下，“后来带了个人上来谈恋爱，让他给我唱歌。”

欧阳梦听到这里有点忍不住想说什么，表情开始复杂。

“最后，我又变成一个人，在这里，吸烟。”

“我是不是一个坏学生？坏女儿？”最一个词，孔柔说得很轻，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

孔柔其实并没有很期待欧阳梦的回答，她会愧疚，但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她就是这么自私的人。

下午的时候她找宋老师，就是为了说明她不想留学。

“孔柔学姐，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吸烟有害健康，我建议你可以戒掉。”欧阳梦语气非常认真。

孔柔有点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到的，是欧阳梦亮亮的眼睛。

这是很坚定的眼神。

对于欧阳梦来说，她所看到、认识到的孔柔就是很好。

“我爸爸曾经有一段时间工作压力大，也开始了吸烟，抽得甚至有些凶。后来是我妈妈强烈反对，才慢慢戒掉的。”欧阳梦朝着孔柔的方向慢慢走去。

她爸爸是个顾家性格又好的人，成年人尚且会因为工作压力大等各种问题沉溺于烟酒，何况是一个未成年人。

“难道因为吸烟，我就要觉得爸爸是个坏人吗？同理，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吸烟，但你一个人躲起来吸，让我觉得你心里其实也是不好受的。”

孔柔不像一些为了装大人主动吸烟的人，她是因为内心的痛苦发泄不出才选择了这种途径。

“幸好我已经戒了。”孔柔竟然还留了个转折。“不然得让你帮忙。”

她的背靠在了铁网上，低着头笑起来，好像正式放下什么枷锁。

这时候的孔柔整个人变得生动起来，不那么像瓷娃娃了。

有些事她早已下定决心，有人开导是意外之喜。

“谢谢。”

欧阳梦也放松下来，只要学姐不要想不开就好。

“柔，柔，要不我们先下去吧，快到时间了。”

她还是有点腿软啊。

黑色的小轿车里只剩两个人，欧阳梦已经下车回家了。

“小柔，到家了。”父亲专门为孔柔她们母女聘用的司机叔叔提醒她，“你妈妈今晚好像有点生气。”

他刚才接孔柔妈妈从美容院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夫人的脸色不对。

“嗯，麻烦叔叔稍等一下，我打给电话给爸爸。”孔柔关闭了手机里浏览的新闻页面——‘加强反腐败！高官子女借口国外留学洗钱被捕，官员落马！’，打电话给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的父亲。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父亲才有空接电话，晚上九点到十点是他洗漱休息的时间，十点后他还要继续工作。

“嘟——嘟——嘟——”三十秒过去了。

希望今晚的她能继续幸运，不要撞上父亲在洗澡。

“喂，柔柔？”电话终于被接通。

“爸爸，晚上好。”孔柔不自觉地用食指敲打着窗户，看着不远处的家门口，“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第二天，周六下午管弦乐团。

乐团众人惊奇地发现，平时长发飘飘的孔柔竟然剪了个极短的头发。她精致的五官更突出了，只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与以前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让人有凌厉之感。

孔柔今天确实有点酷。

她也没办法在和自己妈妈大吵一架后高兴起来，昨晚母亲对她说的话，仿佛还声声在耳。

“你为什么要和宋老师说不留学了？”

“你还当我是你妈妈吗？”

“我生你养你，哪里对不起你了？”

“有多少人想去留学都去不了，一年学费生活费十几万呢！”

“你是不是因为认识了什么人，他怂恿你留下来？”

……

全都不是，没有人让她留下来，是她自己想要留下来。

这是她将近十八年的人生中，作出的第一个自己的想法。

孔柔等母亲说累了，为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可惜，这杯水没有人接。

她维持着递水这个动作，知道自己说什么母亲也不会听，那唯有父亲上场了。

“这是爸爸知道也同意的，周末的时候，你们可以谈谈。”

感情在她家根本行不通，那就用利益。

“因为官员腐败严重问题，最近上面的审计会下来核查账目。”孔柔观察到母亲的神色渐渐认真起来，继续说，“快则一年，多则五年，他们会慢慢认真地查。虽然我们家富裕不关其他人贿赂的事，但不见得不会被人举报。低调朴素才是正理，不是吗，妈妈。”

最后，她母亲还是愤愤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