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馒头？”宋以扭头问视线在市场里飘忽不定的于归。

学校附近的市场一到中午跟步行街差不多热闹，这边摊位多，什么凉皮凉面，大饼卷菜，炒饼炒饭，麻辣烫，牛羊杂碎，馒头花卷，琳琅满目，看得于归肚子一阵疯狂叫唤。

“饿饿，饭饭。”于归指着卖咸菜的摊位：“二狗，我还想吃那个。”

“哪个？”

宋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上次于少爷发烧给他吃过的红油萝卜干，少爷说脆脆辣辣很好吃，还就了一大碗白粥。

“阿姨，”宋以喊：“萝卜干给我称点儿。”

“行，”阿姨扯下了个塑料袋撑到一个小碗儿上：“要多少？”

“二两。”宋以说。

“二两？”于归惊讶地看着他：“你也太小气了吧？二两才多少？”

“那个勺，”宋以示意他看阿姨用来挖咸菜的汤勺：“满满两勺，你天天吃都能吃一阵子。”

“好吧。”于归撇嘴。

买完咸菜，宋以拉着他去买馒头，正付钱，突然一个黑影狠狠撞了下宋以，宋以没防备，手里拎着的馒头咚地掉在地上，馒头从塑料袋里滚了出来，沾满了碎石粒儿和土。

“你他妈没长眼睛是吧？”宋以指着黑影。

黑影蓦地停住脚步然后缓缓转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以，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个意义不明且诡异恶心的笑。

宋以猝然间怔愣住。

海藻长发，满脸胡渣，黄牙。

于归全对上号了，他刚要跟宋以说这不是偷维维商店那个贼吗，然而宋以却像见了鬼那样满脸不可思议的拧巴纠结，僵持几秒后，他馒头也不要了，抓住于归的手腕朝和黑影反方向的路扭头就跑。

于归对雷公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跑步最快的一次。

宋以估计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于归跟着他跑脚心都没踩实过地，感觉跟在空气里划龙舟似的，就不停的划划划，耳边除了嗷嗷的风声连嘈杂都听不清。

“......次奥。”

连个完整的操都说不出来，于归窒息了。

好不容易跑到远离市场的大路，宋以总算松开手。

于归瞪着自己被捏得通红的手腕儿：“你他妈长的是个螃蟹钳子吧？”

宋以嗓子干得冒烟儿，他半蹲着喘粗气，顾不上回答自己长的是不是螃蟹钳子。

“怎么回事，突然拽着我就跑？”于归走到人行道绿化带边的马路牙子上一屁股坐下：“刚那男的你看见没......”

“看见高利贷的那群人了。”宋以说。

“高利贷？”于归懵住：“还他妈追到市场来了？”

“可能只是个巧合，”宋以说：“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们打照面，尤其是我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牵扯进来咋了，”于归说：“我可是会反抗的。”

“扯淡吧，”宋以好不容易呼吸正常：“一个人怎么可能反抗的了一群人，人家是有组织的好吗。”

“你不跟我一起反抗？”于归看着他。

“我会和你并肩，”宋以说：“但不会让你冲在前面。”

“这还差不多，”于归搂了搂他肩膀：“刚那男的你看见没？就是去偷李叔商店那男的，我看的可清楚了。”

“什么男的......”宋以躲避开于归的视线：“我......没注意。”

晚上王雅芳下班回来，看到宋以坐在桌边，脸上挂着凝重的表情，双手交叠若有所思地出神。

“小以，吃饭了吗？”王雅芳从肩头取下随身背着的小包包带，关切地问。

“妈，”宋以抬头看着她，眼里的愁绪如同泼墨画那般浓得化不开：“我们有多久没见过宋卫海了？”

王雅芳手中的包应声而落。

“怎么了？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王雅芳拉开他对面的木椅坐下：“难道你看见你爸了？”

宋以沉默着点点头。

“在、在哪？！”王雅芳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老李头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店被偷了？”宋以问。

“没、老、老李的店被偷了？我的天！”王雅芳惊诧地捂住嘴：“难、难道？”

“是宋卫海干的。”宋以说：“我今天和于归去市场买馒头的时候，他撞了我，虽然衣衫破烂脏的没法入人眼，但他看向我的瞬间我就知道是他。”

“妈。”宋以手握成拳捶了下木桌：“我们坚决不能让宋卫海知道我们住在哪，我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你爸他......你爸他回来了......”王雅芳却像没听见他话似的，两行清泪顺着爬了几条皱纹的眼角滑落：“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生活成了什么样，那群放高利贷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找过他，我们东躲西藏生活得这么艰难，你爸肯定......”

“够了！”宋以吼道。

王雅芳被他吼得身体猛地一抖，抬起蓄满水珠的眸子不解又悲伤地看着他。

“句句都是宋卫海，句句不离宋卫海！”宋以接着吼：“你清醒点！别忘了你和他早就离婚了！你还操他的闲心干什么？我们有今天这个局面全是拜他所赐！什么我爸！我他妈压根没有那种爸！”

王雅芳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在宋卫海没落魄到如今以前，他们也曾是纵享天伦之乐的一家三口。

宋卫海早年开了家饭馆，他是老板，和王雅芳也是在饭馆遇见的。

王雅芳初到那个城市打工，没学历的她找不到工作又累又饿，有天突然晕倒在宋卫海的饭馆门前被宋卫海送去了医院，后来宋卫海听说了她的难处便收留了她。

当时宋卫海仪表堂堂，王雅芳很快就对温柔善良的他萌生好感，一来二去，两人确定心意后结了婚。

王雅芳成为老板娘后饭馆生意很不错，她人好厨艺也好，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接着宋以出生，她和宋卫海在饭馆旁边的小区买了房。

常言道人一旦有钱就变坏，此话不假。

宋以上小学的时候，宋卫海便经常早出晚归，王雅芳每次盘问宋卫海都被他不耐烦的打断，要么宋卫海就干脆不回来。

起初王雅芳听小区的邻居说宋卫海好像在跟一群地痞赌博，有次还被邻居撞见支支吾吾半天没敢说话，王雅芳不信。

她一直坚持告诉邻居宋卫海的人品真的很好，坚决不会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到高利贷的找上门，直到他们当着王雅芳的面剁掉了宋卫海的小拇指，直到宋卫海偷了王雅芳准备给宋以交的学费，直到存折银行卡统统不见、房契成了抵押，王雅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初的好，或许全部都是假象。

而她也被啪啪打脸，那些她坚定的信条，加上邻居充满恶意的眼神和闲言碎语，全部成了可悲的笑柄。

王雅芳不知道宋卫海什么时候沾染上的赌博，她还记得宋卫海抱着她说以后有了钱会给她和宋以换个比这还大的家，甜言蜜语有多醉人，淬毒的刀刃扎进心脏就有多疼，结果就是高利贷的再次找上门时，宋卫海失踪了。

不仅输空了他们的家，还给王雅芳和宋以留下了巨额款贷。

王雅芳被打断过肋骨，也带着宋以魂飞魄散地逃，可高利贷跟蜘蛛那般有天罗地网似的，他们怎么也逃不出讨债人的掌心。

她没有文化，再加上带着宋以，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都是常有的事儿，甚至有几次她累倒在打工的地方，这些避之不提的过往她都藏进心里，没敢告诉宋以。

后来王雅芳不再逃避选择还债，高利贷还是会三番五次找上门催促逼迫，二话不说就是一顿□□。

王雅芳心灰意冷，决定和宋卫海离婚，可她找不到宋卫海，也无法签署离婚协议书。

“他没有签字，”王雅芳颤抖着手擦去眼泪：“所以我们还不算离婚。”

“现在不是出现了吗，”宋以冷笑：“他要是敢不签，我就打断他的腿。”

于归躺在床上，盯着透过玻璃窗落在天花板的那缕白月光。

宋以家刚刚很吵，他好像听到了宋以扯着嗓子在吼什么，还听到了王阿姨在哭，这会儿趋于平静，只剩院子里和空气玩耍的微风和准备打盹渐渐微弱下去的蝉鸣。

今天那个黑影、不，就是偷东西的那个贼，露出的笑究竟什么意思？虽然宋以说是看到了高利贷的人才拉着他跑，但于归还是认为，黑影对着他......不是，对着宋以笑了。

那个笑给于归的感觉仿佛恐怖片里龇牙咧嘴的鬼总算找到了要吃的主角，獠牙尖利又阴森，歪着脖子一副病娇样：我总算找到你了。

于归打了个哆嗦。

给自己想害怕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没卡真的很不方便，他想知道梅姨最近怎么样，周丽萍肯定也去她那闹过。

于归叹了口气。

他还想知道宋以睡了没。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于归看向门口，宋以穿着背心短裤大大咧咧走进屋，他还是喜欢爬墙头，裤子边上蹭了点灰兮兮的土。

“睡了？”宋以问。

“没有，”于归老实回答：“在想白天的事。”

宋以轻车熟路地爬到床上躺在他旁边的空处：“还是有凉席睡的爽，我那床跟烧烤铁板似的，翻个身都能粘住。”

“其实你没看见什么高利贷的人对不对？”于归偏头看着他。

宋以也偏过头看着他。

“为什么撒谎？”于归抓起他的手举到空中，轻轻掐着他修长的小拇指：“那个抢了李叔商店的人，你认识。”

“被你看穿了。”宋以抽回手顺道拍了下他的小肚子：“少爷不仅牙尖嘴利，眼睛也很毒嘛。”

“那人是谁？”于归问。

静谧片刻，宋以轻轻叹了口气。

“宋卫海，”他犹豫了几秒：“我......爸。”

就像于归不愿意管周丽萍叫妈一样，他也有一个同款丢人现眼还让人怒火滔天的爸。

“那你直说就行了呗，还遮遮掩掩的，”于归索性翻了个身和他对视：“我猜到了开头没猜到结局，那个人居然是......”

就面相来看，他才没猜到那人是宋以他爸。

宋以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对凤眸，平日上挑的眼尾总能拉出淡漠及距离感，但笑起来就像今晚夜空中挂的弯月那般扣人心弦。

他红润的薄唇微微抿着，于归盯着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思绪好像想到了不该想的。

“叫宋卫海就行了，”宋以说：“我才不承认那种没担当没出息的男人是我爸。”

于归没想这个。

他满脑子都是宋以的嘴。

嗯。

宋以的嘴。

好看，想亲。

妈的，有病吧大晚上的。

于归努力压抑着自己再翻个身就能把宋以摁在床上的冲动，不停给自己灌清心咒。

淡定，于归，别犯病。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咋了？”宋以还可劲儿往他跟前凑了凑，“突然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于归被他温热的呼吸扑了一脸，惊得瞬间抬起脚朝他踹了过去：“离我远点。”

“操。”宋以捂着小腹：“你他大爷的又抽什么疯，往哪踹呢？”

“我没下狠脚。”于归深吸了口气。

他本来想说，你别过来，别过来，你再别过来了，再过来老子就他妈真动嘴了。

结果脑子反应没身体敏捷，脚先动了。

“你还想下狠的？”宋以利索地翻起来坐到他身上：“老实说，你是不是练过断子绝孙脚？”

“你他妈坐哪了操，”于归咬着牙：“给老子滚下去。”

宋以一愣，随即坏笑起来。

“龟龟，”宋以说：“不是吧？”

“不是什么？”于归瞪他：“再不滚下去你负责。”

宋二狗，就问你怕不怕，于归二号要进击了！

没等宋以说话，于归烦躁地坐起身朝他胸口搡了一把，宋以一个趔趄从他身上滚了下去，于归趁机翻身朝墙拉上被子闭起眼睛。

真他妈难受。

“龟龟，”宋以说：“要不我......”帮你？

总不能就这么憋着吧，憋一晚上万一给少爷直接憋完犊子了。

“再不闭嘴我他妈就弄死你。”于归把被子蒙到头上，恶狠狠地威胁道。

紧张、不安、欣喜、激动、几种感觉错综复杂地纠葛在一起，于归一点点理着自己的思绪。他想起宋以给他写的那几个字。

虽说他之前也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但自从宋以出现，心中那杆天秤似乎在慢慢倾斜。

他悄悄地侧过身斜着目光看了眼宋以。

宋以背对他睡着，也不知道睡着没，反正一动不动的。

于归狠狠叹了口气。

他想知道，方才宋以会是什么感觉。

也跟他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于归：我不该想我不该想我不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