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有值得推敲之处,但沈云初坚持要去李家庄,盛泊尔只得听从,把那些疑惑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但他不会置之不理,当堂就向段正元请命和沈云初同去。
段钰听说了之后也急匆匆去求了段正元和百里夫人,百里夫人很是赞同,挥挥手就让他跟去了。
碧霄这次没有淘气,老老实实化了剑载着沈云初和陈生在高空奔走。陈生一辈子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尽管沈云初如何如何保证,他还是抱着头蹲在剑身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盛泊尔和段钰早就学会了御剑,有时夏日里热得难受,两个人就会各自唤出宝剑在天上到处乱飞,吹得头发都变了形,不敢去见百里夫人,多亏了段钥为他们销毁“罪证”。
不过段钰过了十五岁之后就跟突然开窍一般十分在意仪态举止,便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和盛泊尔一起疯玩儿了。
李家庄地处陇庸,白日里也有北风呼啸。陈生从碧霄上下来,两脚站上了实诚的地,差点没站稳。
陈夫人正在洗菜,忽然觉着有一阵强风袭来,抬头就看见几个人骑着巨大无比的剑从天上下来,直接愣在原地不动了。还是陈生缓过来之后拍了拍她的背,给陈夫人拍回了神儿。
陈夫人躲在陈生后边,盯着盛泊尔,小声问陈生:“这,这就是你说的棠梨仙君?”
陈生顺着她的眼睛的方向看去,摇摇头道:“那是棠梨仙君的徒弟,盛仙君。穿金色衣服的才是棠梨仙君。”
“那碧色衣服那个呢?”
“哦,那也是棠梨仙君的徒弟,段仙君。”
按惯例,沈云初拱手道:“十二花渡沈云初,携座下弟子段钰、盛泊尔,特来助陈家庄除祟。”
陈夫人连连点头:“谢,谢谢仙君……”
陈生带着沈云初一行人到了一早出事的仓房,许是心有余悸,打开门的时候一直手抖。段钰看不过去,搭了把手。
那些悬丝傀儡安安静静地待在仓房,若不是亲眼见到这些家伙自己搭了戏台唱大戏,单看这些毫无生气的傀儡,谁也不会想到它们竟然能“活”过来。
这间仓房常年不见光,阴暗潮湿,隐隐散发处一丝腐朽的味道。沈云初首先步入,盛泊尔和段钰纷纷断后,陈生站在门口,有些发怵。但见三人已经步入,咬咬牙,也跟着进去了。
盛泊尔抬手瞧了瞧这些傀儡的木头脑袋,皱了皱眉:“还当真没有鬼气。”
“也没有魔气和邪气啊。”段钰直接把一个傀儡的头给拆了下来,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古怪,倒是这样子把段仙君丑得不行,于是一把丢了出去。
沈云初俊巡后问陈生:“这些羊皮都是你自己绑上去的吗?”
陈生点点头:“是。寻常的傀儡只是木头娃娃,再灵活也不像真人。我捣鼓了大半辈子,把这些羊皮绑在这些傀儡身上,再画上脸,瞧起来就跟真人似的。”
盛泊尔懒懒地靠在门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薅了两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右腿屈膝搭在前,双手抱臂笑道:“陈大哥这手艺,怕是整个人界也找不出几个来,为何还要守着这些地过的紧巴巴的?”
陈生神经紧张,丝毫没听出来盛泊尔语气之中的试探,答道:“我家祖上就是逃荒过来的,这里虽然有些荒芜,但是对我们陈家有恩,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走的。”
段钰本觉得陈生就是一介农夫,没什么特别之处,听了他这番话,不由生出一丝欣赏:“想不到陈大哥还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不敢当不敢当。”
盛泊尔冷眼看着,像是对这份答案不满意,又像是没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嗤笑一声,走出了仓房。
暮色四合,李家庄的天笼罩了一层淡淡炊烟。陈夫人忙活了一下午,又特意去镇上买了鸡鸭牛肉款待沈云初三个人,一大桌菜有荤有素,看得人胃口大开。
盛泊尔悄悄对段钰耳语:“这伙食可比上次在浦云县好多了。”
段钰瞪了他一眼:“出息。”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吃好了才有动力把活儿干好。有了浦云县作对比,这顿饭吃得盛泊尔心情舒畅不少,加之他自己勘探了一番,着实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收敛了对陈生的恶意,拍拍手干活儿去了。
陈生家只有一间客房,三人没得选,只能挤在一起。
说来人事变换真是到了日月如梭的地步。明明上个月盛泊尔还在为被迫和沈云初共处一室而苦恼,这次就能自愿待在一起,还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相比感叹世事陡转,段钰显然更关心如何平息陈家这些傀儡。他问沈云初:“师尊打算怎么做?”
沈云初睁开眼:“去仓房,等。”
“去仓房等?”段钰有些诧异,“不会打草惊蛇吗?”
“不会,”沈云初道,“傀儡只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操控人在幕后。”
“操纵人?师尊是说,有人操纵这些傀儡?”段钰脸上的诧异变成了疑惑:“可那些傀儡身上并没有鬼气和魔气啊?”
许是觉得弟弟傻傻的很可爱,盛泊尔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小钰钰,你信它们会活过来吗?”
好好的对话被盛泊尔打了岔,段钰脸上涌现出一丝不耐烦:“当然不会。”
盛泊尔用一种爱怜的眼神看向段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左肩:“你这回还偏得信。”
他看了一眼沈云初,后者点点头,意思是可以说。
盛泊尔站起身,道:“师尊的意思,不是说操纵人用了鬼气或者魔气。”
“三百年前,有一位不知名山野散侠专门记录这些不为人知的诡异术法,并在晚年编辑成书。书中有记载,若想使这些死物‘活’过来,让它们‘演’戏,可用托忆术,也叫猴戏法儿。”
“托……一树?”段钰有些茫然,想要说“难道要托起一棵大树吗”,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盛泊尔道:“没错。把人的记忆托付到这些死物身上,就可以让它们重复记忆中的动作。之前陈生看到的那出《节义廉明》,应该就是操纵人把自己看戏的的记忆提取出来,又按照角色提纯,再各自放在这些傀儡身上,让它们能够自己演戏。”
“原来如此……”段钰喃喃道,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对盛泊尔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盛泊尔坐回凳子上,“那本书点墨阁就有啊。”
“你……你不是最不喜欢看书的吗?”
盛泊尔耸耸肩,“我是不爱看那些文绉绉的古文和诗词歌赋……别一副看文盲的样子,这种怪事奇谭的书我还是看过不少的好吧。”
段钰长这么大头一次在读书上输给了盛泊尔,当即心凉了大半,差点年纪轻轻就吐了血。
……
虽然段钰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也有意献身,但在盛泊尔扔给他一件破破烂烂的麻衣戏服之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定要穿吗?”
盛泊尔伸手拿了一件大红袍,正提溜起来摆弄,闻言转头道:“当然,难道你想临阵脱逃?”
“……”段钰咬咬牙,把麻衣穿在了身上。
一将功成万骨枯!
盛泊尔穿上了才知道,这大红袍原来是一件喜服。他觉得新奇,跑出去借着水坑照了照,竟然还颇为满意现在的样子。
“不知道以后正真穿喜服的模样会被谁看见。”他想,却没有答案。
进展最慢的就是沈云初了。这件红戏服似乎很不一般,棠梨仙君皱着眉摆弄半天,还是穿成了一副吊死鬼的样子。
段钰去和陈生通气儿了,盛泊尔臭美够了,轻飘飘回了仓房,一眼就看见了沈云初一身红衣穿得歪七扭八不成样子。
他顿了顿,还是觉得不能让沈云初没脸,于是道:“师尊的衣带松了,我来帮师尊吧。”
未等沈云初回话,盛泊尔就出现在身前了。原来不是棠梨仙君慢,是因为沈云初随手拿的这件竟是女子的喜服,只不过和盛泊尔的不是一套,明显更华丽。
盛泊尔看了一眼沈云初,本想告诉他“你穿错性别了”,但鬼使神差的,觉得他师尊穿这身有些说不出的好看。
于是鬼迷心窍般没有告诉他原由,而是为他小心整理。
沈云初就没这么好受了。小徒弟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上下其手,惹得他十分不自在,蹙眉道:“还没好吗?”
“快了快了。”盛泊尔把沈云初腰窝出掉落的襦裙提上来系紧,大功告成。
他退居一旁,打量一番,心道果然不错。
恰巧段钰此刻回来了,看见沈云初,两眼忽然睁得老大,惊讶道:“师……师尊?”
你怎么穿女子的衣服?
还是件喜服?
等等,盛泊尔怎么也穿了件喜服?
段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
沈云初低头看了看,显然也发现了端倪。许是方才和这件衣服斗智斗勇久了,神色有些不耐烦,道:“无妨,脱下来太麻烦,就这样吧。”
棠梨仙君一句“无妨”惊了两个徒弟。盛泊尔心下一喜,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不怀好意,拿起傀儡头上的凤冠一脸媚笑道:“做戏就要做足全套,师尊且看这些‘新娘’,个个都是凤冠霞帔,不如师尊……”
沈云初和段钰异口同声:“不要!”
盛泊尔不依不饶:“师尊就戴上吧!不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那我们这些伪装就白费了……”
盛泊尔抬手,作势就要把那黄金凤冠往沈云初头上扣,段钰没有他长得高,在一旁使劲儿拦下:“盛泊尔你疯了吗?你简直胡闹……”沈云初也是不住地推开那顶沉重的凤冠——
“盛泊尔,你……”
三人拉拉扯扯,一时难分高下。忽然碧霄一道灵光闪过,在暗夜里极其耀眼。
有人来了!
霎时之间,三人各归各位,慌忙之中,沈云初随手就把凤冠戴在了头上,并在下一个眨眼的时候悔青了肠子。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水滴停止之时,这些傀儡的木质关节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摆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沈云初三人跟着这些傀儡,也尽量弯下了腰。
下一瞬,这些傀儡“活”了起来,像人群一样浩浩荡荡向庭院走去。
陈生做的这些傀儡都是成堆的,每一种角色都有三四个。段钰那堆麻衣小厮走在前面,沈云初和盛泊尔这两堆并排走在一起。
未免暴露,三人没走一步、每一个动作都仿照身边同类的傀儡而行。
到了庭院,所有傀儡停住脚步,直直站好没有动作。
沈云初对两个小徒弟发了一道心念传送:“别动。”
盛泊尔眨了一下眼睛,段钰则是握了握拳头。
忽而有六个傀儡动了动身子,“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紧——只见其中一个“女人”抱起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随着一位“老者”和三个“士兵”一齐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悠悠走上了之前就有的戏台。
它们似乎在找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位置,很费劲地低下头走路。待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站在“老人”身后,另一边三个“士兵”站成一排,纷纷指着老人身后的“女人”之时,六个傀儡陷入“休眠”,像是等待开场。
看这架势,倒像是士兵欺压老弱妇孺的戏码。
怎么回事?要演戏?沈云初眉宇微蹙,死死盯着戏台,亦等待傀儡动作。
寒鸦过枫林,银白月色冷得像寒冬里的第一场雪。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傀儡渐渐动了——
为首的士兵似乎很生气,对对面的老人喊道:“是什么人?!”
老人顿了片刻,回道:“是我儿媳妇和我孙子。”
“儿媳妇和孙子?”虽然傀儡的表情不能变化,但沈云初直觉当时的“士兵”应该是一副半信不信的模样。
“让我们看看!”
黑夜之中,“老人”回头看着“女人”。“女人”摇了摇头,似乎在哀求他不要答应。
老人回过头道:“我儿媳生性胆小,不愿见生人,几位小兄弟……”
士兵们似乎很不耐烦,也很着急,作势就要上前直接推开老人。奈何傀儡行动不便,“咯吱咯吱”地走了几步也才走到半路。
老人大喊,双手胡乱挥着,大抵是在挡住那些士兵:“你们干什么!就算你们是玄门弟子,也不能草菅人命!”
玄门弟子?段钰面色一沉,险些失了分寸,沈云初单独对他心念传送了一句“别动!”,他才恢复了神色。盛泊尔眉头皱得更深了,盯着那三个士兵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沈云初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桃花眼睁大了一瞬,又很快复归平静。
戏台上,三个玄门弟子停住脚步,围成一圈儿窃窃私语:
一弟子道:“说不定真是路过的普通人。”
又一弟子道:“但南宫师兄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第三个弟子道:“岁琉璃已经身负重伤,若那女子是她,公然敢站在咱们几个面前,未免太大胆了吧?”
三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儿,最终敲定,那位叫作“岁琉璃”的女子一定不敢和他们直接碰面。
为首的弟子应该是对老人做了个拱手的动作,不过傀儡实在不能复刻,只微微弯腰,道:“真是抱歉。我们正在追杀镇妖洞中的魔物,因为魔物能够幻化人性,所以实在不能不警惕。”
老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没事没事……我们,我们就先回去了。”
三个弟子下了戏台,台上老人带着女人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姑娘,你身上的伤太重了,老人我虽然是个扎傀儡的,也略懂医术,让我给你看看吧?”
姑娘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你。”
这个声音?……
沈云初眸光一闪,握紧了拳头——这是浦云县幻境里小岁姑娘的声音。
人偶老人甩甩手:“嗐,这叫什么事?你就在这安心住下,不用担心,啊。”
小岁姑娘又摇了摇头:“我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一不小心就会给您带来杀身之祸。”
人偶老人抬手还想说些什么,被小岁姑娘抢先:“我知道您有心帮我,只是我门派被灭,血仇未报,身负重任,不好耽搁。”
当时的小岁姑娘应该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道:“这是驱邪石,能够驱推大多邪祟,还请您收下。”
人偶老人叹了一口气:“唉,好吧,既然你执意要走,我就不强留你了。”
他收下驱邪石,又道:“姑娘带些草药走吧。”
小岁姑娘对人偶老人鞠了一躬:“若我岁琉璃平安归家,斩尽宵小,平息动乱,必当亲自报您大恩。”
“若邪而侵正,奸佞当道……”岁琉璃哽咽:“还请您收好这枚驱邪石,以保不虞。”
此话一落,台上傀儡的“人气”似乎遗失殆尽,再无动作。
下一瞬,后山广袤树林里忽起一阵邪风,所有傀儡抬起“胳膊”,一时间“吱呀吱呀”的声音不断入耳。
旋即这些傀儡像浦云县腌臜兄一样灵活起来,瞬间移动到沈云初身前。
到了这时候,两个小徒弟也不装了,立马操起龙泉和京华同这些傀儡打了起来。
沈云初看着这些傀儡就像看着一群喽啰,连手都没抬一下。碧霄一剑穿梭在傀儡之中,霎时就断了十个傀儡的手臂和头颅。
人没了脑袋就算玩完,傀儡没了脑袋也算是玩完,瞬间倒在地上。
倏而月下闪过三道黑影,沈云初抬头一看,足底一点腾于空中,同那三只魔物厮杀起来。
“吼!吼……”
“卑鄙魔物,岂敢嚣张!”碧霄重回沈云初手中,长剑破风,凌厉霸道,直取那魔物心脏之处。
这只魔物大抵神识低等,只一招就一命呜呼。剩下两只涨了见识,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忽而有只魔物突然发难,和沈云初正面对抗,碧霄剑连影子都看不见,只一瞬就在魔物身上留下数十道狰狞伤疤,黑血狂喷,滋滋作响。
“吼吼吼!”
沈云初将碧霄拉回,正想当头一击取下魔物首级,另一只魔物悄无声息地飘到沈云初背后,伺机下手。
盛泊尔和段钰正在下面同傀儡厮杀,谁也没注意到沈云初背后的魔物已经伸出了利爪。
然而下一瞬,身后魔物浑身一抖,眼神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蓝光,收了伸出的手,反而从衣袖里抓了一把东西在掌心。
就在此时,棠梨仙君偏身一转,碧霄脱手而出。沈云初眼神携带杀气,盯着魔物,道:“碧霄,斩!”
只见碧霄光速绕了沈云初一圈儿,顷刻间就割了两只魔物的喉管儿。
原本在沈云初身后的那只魔物用尽最后力气,抬手像是要向沈云初劈去。棠梨仙君抬臂要挡,不想棋差一招,那魔物并非要做最后挣扎,而是将掌中迷障粉尽数扔向沈云初的眼睛。
迷障粉一旦入眼,一时半刻也睁不开眼,只要睁眼便会剧痛无比。碧霄护着沈云初平稳落地,他稍稍睁眼,模糊间好像看见一道少年身影一闪而过。
棠梨仙君何等人物,这点迷障粉还不足困住他。只见他阖眸,双手拖出一道金光,抬臂将掌中那道金光对准眼睛隔空一抹。
那双倾国倾城的桃花眼瞬间流出不少眼泪。沈云初张开眼,虽然没有感受到剧痛,但强行破开迷障粉还是让他红了眼睛。
他再次望向某个方位,却是再也看不见任何身影了。
这些傀儡毫无神志,段钰和盛泊尔纷纷祭出梨花败,它们便全部毙命了。盛泊尔偏头一望,见沈云初背对着他们还在望着天儿,于是喊道:“师尊!”
沈云初一顿,缓缓回过了头。
陈生家的烛火不旺,黑夜里想要看清楚其实不容易。但,沈云初回头的那一刻,盛泊尔忽然就握不紧龙泉,这把极尽天材地宝的神剑,生生掉在了地上。
沉默良久之间,盛泊尔几乎发不出声音,“师尊……”小徒弟声音极为颤抖,“……你……哭了吗……”
沈云初还戴着那笨重的凤冠,一席嫁衣热烈如火。不知是不是方才打斗的缘故,他的额前散下来几缕碎发,被风一吹,摇曳生姿。
火红嫁衣衬得他更加白皙,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噙满泪水,偏生沈云初下意识咬住了一半下唇,竟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
盛泊尔呼吸一滞。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世事停滞,人世间所有的喧嚣、仇恨,悲欢离合,都和他再无一点关系,就连呼啸北风都不能催动他分毫。
他只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一阵躁动,撞得心跳更加有力,随着每一次杂乱无章呼吸的不住加速。
——他眼里只有一身凤冠霞帔的沈云初。
少年长成,凸起的喉结肉眼可见的动了一下,昭示着主人的茫然。他读书不多,此时此刻心头竟然浮现出一首六年前沈云初带他读过的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当年,沈云初的玉手握住盛泊尔的小手,他的食指肚摩挲过那一行小字,就像是看进了心里。
那时,沈云初告诉盛泊尔,这是描写美人的诗。
那时,盛泊尔告诉沈云初,这是描写师尊的诗。
……
沈云初见盛泊尔呆愣愣不说话,连龙泉都掉在了地上,抬手擦去脸上的眼泪:“不是,是迷障粉。”
段钰替他捡起龙泉,但盛泊尔直勾勾盯着沈云初,像是被女鬼吸走了魂儿一般。段钰拿着龙泉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干嘛呢?”
“啊……啊?”盛泊尔这才回神,咳了一声:“没什么,以为师尊败了……”
所以才哭鼻子。
盛泊尔如是想着,丝毫没认识到他竟然把棠梨仙君想象成了打架输了就会哭鼻子的小孩子。
段钰一听,乐了,道:“开什么玩笑?师尊怎么会受伤?”
棠梨仙君,九天神使,人家第一剑道宗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输。
“哈……是啊……”盛泊尔尴尬一笑,眸色微沉。
……
魔物已除,傀儡已斩,三人换下了一身戏服。
段钰和盛泊尔留在外面和陈夫人一起打扫庭院,陈生连连对沈云初鞠躬,差点就跪了下来。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沈云初莞尔道:“不必客气,斩妖除魔,乃是十二花渡之责。”
陈生摇摇头:“仙君为了我们陈家庄,分文不取,我实在是……实在是……”
他吸了吸鼻子,道:“还请仙君留宿一夜,明日我陈家庄上下必定好好摆上几桌酒席,答谢仙君大恩!”
沈云初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顿了一下,转而道:“好。那就有劳了。”
然而等到第二天一早,陈生推开客房的门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仔细一看,桌案上叠罗汉似的摆着几排金子,还有一颗青丘木种和一封信。
陈生打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只简单写了八个字——
青丘神木,守土除邪。
作者有话要说:大婚!大婚!!(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