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低吟在空寂的走廊上回荡。

女人忽然像疯了一样尖叫起来：“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相信他们——”

“嗞啦——”

又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她俨然将章佑平当作发泄怒火的工具，随心所欲地破坏。

直到整条走廊被血腥味覆盖，烧香的气息完全闻不到了，左檀只能看到女人的黑影蹲在地上，章佑平拖着沉重残破的身躯迟缓地从她身边走过。

“呜呜……为什么相信他们……没有一个人听我说……”

女人发出哀怨的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躲在门缝后的左檀悄咪咪把收容卡藏在了手心。

她应该是怪谈本体吧……虽然左檀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但是女人只哭了不到十秒，当左檀蹑手蹑脚准备进入走廊时，她的泣音忽然停住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女人幽幽地说，像是自言自语。

她站了起来，口中一遍遍重复着：“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没有人会听死人讲话……”

不断地重复，絮絮低语，强迫症一般地说着。

好像这样重复就可以说服自己什么。

左檀不太理解。

她再次抬眼，身体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章佑平正一步步向安全门的方向走来。他的脚步很慢，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粘稠的拖行声，左檀猜那应该是被女人撕扯身体而暴露在空气中的脏器。

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默默关上了安全门。

林殊白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芒，看到了她苍白的脸，他用气音道：“你别多想，章佑平已经死了，就算他……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对吧？”

左檀“嗯”了一声。

在这个空间里，每上一层楼，他们就会看到一个状态越来越差的章佑平，与其说他们是爬楼寻找出路，不如说他们见证了章佑平被怪谈吞噬后的异化过程，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失去理智，血肉模糊的怪物。

没有生与死，他已经与怪谈共生了。

即使如此，他的执念仍是离开这里，回到现实。

左檀深呼吸了几次，抛去这些杂念。

她低声说：“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怪谈本体，我想只要接触到她就能完成收容，但问题是章佑平也在，他现在没有理智，如果我们出去，他会不会攻击我们？”

林殊白沉思了几秒钟，开口：“每一层都是一个独立的时空，章佑平应该不能在两层楼之间进行移动，他只生活在他所处那个时间节点的13楼，这样来看，连接上下层的楼梯间至少是安全的。”

但他转而又说：“不过这里不只有章佑平一个……鬼吧？假如那个女人是怪谈本体，那她是不是可以不受时空的限制，自由来往于整栋楼？又或者从这一层开始上面的每一层都有她的存在，我们怎么确定哪个是可以收容的本体呢？那对于她来说，我们就成了自己送上门的活靶子。”

“你前半段说得很对，”左檀沉吟半晌，灵光乍现，“但是收容卡在我手里，她才是靶子。对我来说，我也可以自由穿梭在整栋楼抓她。”

林殊白：“……？”

是可以这样理解吗？好、好像也确实有点道理。

但这未免也有点太强悍了吧！

林殊白扯了扯嘴角，他现在充分意识到他和左檀之间巨大的思维差距。

“那你想怎么做？”

13楼是电梯停下的位置，现实中章佑平所在的13楼闲置多年，为什么偏偏在今天突然发生了异动。

左檀想，或许就和章佑平说的一样，这么多年来他在不断地和这个怪谈进行抗争，即便他被吞噬，他依然在想尽办法克制它的活动，而怪谈的力量在这个抗争的过程中被削弱，无法进一步入侵现实，直到——

直到今天。三年多的时间，章佑平终于无力抗争，他彻底与怪谈融为一体，于是怪谈的力量得到了增强，它开始入侵现实。

换言之，在左檀他们进入这里的前一秒，章佑平的意识才完全消失，真正地死去。

如果这种假设是成立的，那么就说明怪谈的本体极有可能是在13楼。在最开始，也是它力量最强的时间点上。

还有两层，就是13楼。

这一楼的女人只不过也是存在于这一个时间点的剪影。

“再走一层。”她隐约有种预感，再向上走一楼，也许就知道这个怪谈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了。

崔悦为什么会重复着那些话？她想要说什么吗？

12楼，左檀轻轻推开了安全门。

血腥气淡了，香火味卷土重来，她仿佛感觉到浓重的烟雾扑面而来，刺激得她眼睛发涩。

香雾缭绕中，她听到了1301方向传来的“咚咚”的声音，左檀借着微弱的屏幕光小心环视了一圈，安全门附近没有异物，她稍稍松了口气，打开手电筒照向1301。

女人不在。

1301的房门前，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正跪在香炉面前，不断地用头撞地，磕头似的，一下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章佑平则在房门前来回游荡，他的头向后仰，脖子和后颈几乎折成了一个直角，他喉咙处的那张嘴已经成型了，喉管附近的皮肤被撕开，皮肉中交错着血管，那张嘴就嵌在喉咙那里，发出嘶嘶的低吼。

即使被光照着，他也恍若不觉，只是在门前不停地来回踱步。

于是左檀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磕头的男人身上。他和章佑平一样，头也向后折，颈骨像完全断掉了，仅有皮肤覆盖着，他的头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支撑，每次他的身体抬起时，头就往后甩，当他往下磕的时候，头就被惯性牵引，向前重重砸下，发出“咚”的声响。

这个场面实在是有点惊悚了。

男人一边磕头，一边发出呜咽的声音，左檀仔细听了一会，发现他的呜咽声里似乎夹杂了破碎的字词。

“对……不起……我……说错……了……”

他是……另一个被怪谈吞噬掉的人类吗？

左檀奇怪地想。

据网上的说法，当年出事的三个主播，一个精神失常住院，一个失足摔死，还有一个带头的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他会是其中一个吗？

他说错了？说错了什么？

她悚然发现，崔悦好像对说话这件事充满了愤怒，她想说的说不出，却又好像执着于一些人说话的内容。

她和章佑平也说过，为什么要相信那些人说的话，那些人究竟说了什么？

她正想着，旁边的康康似乎被烟雾呛到了，忍不住咳了一声。

他是捂着嘴咳嗽的，声音非常小，和房门前的脚步声与呜咽比起来，这点声音好比银针落入大海。

然而磕头声瞬间停下，左檀浑身一抖，她抬眼看向1301，章佑平和男人都停下了动作，一齐朝这边望来。

由于头颅后仰的角度，她看不到两个“人”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们喉咙处鲜血淋漓的嘴，两张嘴在一瞬间向两侧张开，露出锋利尖锐的牙齿，他们快速向安全门冲来。

左檀和林殊白猛地关上了安全门，用身体死死堵住。

里面的人疯狂撞击了一阵，渐渐没了声息。12楼又恢复了平静。

“……我觉得崔悦的死和传言不一样。”

左檀的后背抵在冰冷的安全门上，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殊白颤声问：“哪、哪里不一样？”

“你和康康待在这一楼，不要往上走了，我想自己上去看看。”她冷静地说。

“左檀姐姐，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对不起……”

康康被刚才的场面吓得小脸煞白，他不敢大声说话了，却又遏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哭声全含在喉咙里，快要背过气去似的。

左檀摇了摇头：“没事，你们只要待在楼梯间里就是安全的。”

她看向林殊白，林殊白也看着她，那眼神明显是不想让她独自上楼。

但是左檀的目光格外坚定，两人对视片刻，林殊白败下阵来，他咬牙道：“我可以不进安全门，但是我们要一起去13楼。”

合理的要求，左檀同意了。

……

当左檀踏上通往13楼的最后一级台阶时，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变了。

在那种死气沉沉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什么疯狂的，扭曲的东西，那种粘稠的黑暗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她想到电梯最开始就停在13层，开门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拖行重物的声音，然后就遭受到了章佑平的袭击，他们显然是在这一层的走廊里徘徊。

左檀想，他们从13楼下去，来到G层，在这个时空里辗转了13次，终于还是回到了起点。

时间重合，那么在这一层的时间节点里，崔悦会在哪儿？

她给林殊白和康康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出去，自己则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章佑平和那个男人正徘徊在电梯前，她照向走廊另一边，1301的门上此时已经没有“章佑平之灵位”那几个字了，一片平整光滑，但门口的香炉还在燃烧，好像永远也燃不尽。

可目之所及也并没有崔悦的影子，她不在这里。

……不应该啊。

她思索着，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个激灵。

正常情况下，牌位后摆放的是棺椁，是坟墓，是骨灰盒，简而言之，是牌位的主人。

当1301的门上写的是“章佑平之灵位”时，门后是章佑平，现在章佑平已经彻底被吞噬了，他从1301出来后，这扇门的主人又会是谁？

他的名字已经从“牌位”上消失了，现在这座“牌位”又恢复了无名的阶段。

那么——它背后的主人当然是最开始的人！

只要进入那扇门里，找到崔悦，就可以完成收容，从这里出去。

可是……此时1301前面的走廊里还有两个怪物在徘徊，她该怎么进去呢？

“声音……”左檀喃喃道，她抓着林殊白的手腕，语速飞快说着，“制造声音把他们吸引过来然后堵住门，我会趁这个间隙冲进去！”

林殊白震惊：“你疯——”

“帮我！”

她不等林殊白反驳，一把推开门冲了出去。

那俩人听到动静立刻看向左檀的方向，林殊白脑子一乱，突然大喊了一声：“啊——”

康康：“！”

那两个人果然被他的喊声吸引，朝向了这边。

林殊白此时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但理智告诉他要按照左檀说的话做，说点什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问题是说什么才能让他们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这里啊！！！

作为一个小语种专业的学生，文科生的本能支配了他的大脑。林殊白从初中到高中积累的语文知识里此时此刻一股脑涌了出来，他脑子动都不带动的，脱口就喊:“啊——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左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自己绊倒。

那边林殊白喊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真情实感：“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定，相、相信——咳咳，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左檀：“……”她合理怀疑林殊白是喊给他自己听的。

而且你背课文就算了，都大学了怎么背的还是初一的课文啊？！

作者有话要说：左檀：难道他真是天才？

小林，一款多才多艺阳光开朗文科男。

这个怪谈就剩一章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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