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祁见过太多人离世，他们死的时候有的四肢残缺，有的血肉模糊，付之祁以为自己早就见怪不怪了，怎么现在就跟失了心神似的。

他几乎是要连跪都跪不稳了，索性也不准备把手抽回来了，就这么让晏悬抓着吧，反正他照样可以施术，他颤声道，“先止血。”

晏悬觉得自己要死了。

死就死吧，死亡对自己来说不就是回1101嘛，完全没有损失啊。

可，比起止血晏悬更想止疼。

但这么贸然让付之祁使用超自然的手法搭救自己，能行吗？

晏悬惯性的想要发问，可他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但凡稍微用点力说话，都会表现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无奈只好选择不说话了。

根据晏悬以往的经验，下泉后遇到的人物都有他们既定的结果，无论过程如何改变也都不会影响结局，但这里的改变不包括非人为因素。也就是说，付之祁用术法治好了晏悬，也就是微生琂，这非但不符合现实情况也违背了人类基本的逻辑。因此哪怕晏悬暂时得已恢复如初，之后可能还会再挨一下别的什么。

这个道理付之祁不会不知道。

须臾，付之祁额间的细汗便肉眼可见，他的身形晃了晃，差点就要托不住晏悬了。

付之祁也意识到晏悬要掉出去了，止完血后就立即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晏悬朝自己怀里箍紧了一些。

胸口上的血窟窿确实流了不少血，这些血染红了晏悬的胸口，还湿了吧唧黏糊糊的。

晏悬被这种潮湿温热的触感压制着，这里也不舒服那里也不舒服，他咬牙忍着疼，见付之祁又换了一种结印的手示，感觉这手法不仅仅想止血，大概是想索性把血窟窿给填了的架势。

眼看自己来不及喊住付之祁，晏悬只好生硬的将付之祁的手甩开，以此明确他不愿意付之祁为他耗损修为的决心。

晏悬的举动直接导致付之祁的印没结成。

付之祁一下子就急了，“别动！”

“别动”这两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而且喊的还很用力，似乎伴有些小破音，是那种被逼上绝路时的崩溃与气急败坏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这伤太疼了，这具身体也因为失血过多此刻是真的虚弱，但晏悬的意识依旧清醒，再加上“别动”这两个字，几乎都快把他给喊精神了。

他开始在心里进行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推理：付之祁的脑筋还挺好的啊，肯定知道下泉后施术会有损修为啊，一定是看我太可怜了，才不得不出手相助。哎，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我好心提醒他，他还不高兴了，听他的口气是在生气么，不应该啊，难道是因为自己没给他开门，所以才生气的么。

付之祁说出“别动”这两个字时的语气不是一般的凶，甚至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本体是不是有狂躁症，怎么说话的语气能如此狂躁粗野，他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不是个坏脾气的人。

想着想着，付之祁由于修为耗损，再加上本体的体力似乎也伴有透支，整个人有点微微发颤。

完了完了，怎么气成这样了。

晏悬也急了，索性不好好待在付之祁怀里，直接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脸凑到了付之祁的耳边，用嘶哑的声音道，“别…生…气……”

付之祁一怔，一瞬间心里一抽，但依旧牢牢抱紧晏悬，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赢…了…吗？”晏悬的脸颊贴在付之祁的侧颈，继续附在他耳畔问道，“打…牌…赢…了…吗？”

晏悬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将付之祁整个耳廓覆盖，让他感到从耳朵到后脑勺，直至肩颈都阵阵酥麻。

付之祁摇摇头，继续不利索了地答话，“故意……不赢的。”

“啊？”晏悬觉得这么被抱着很舒服，困意也渐渐袭来，可又很想把事情问清楚，只好扯着嗓子用越来越沙哑，并逐渐要失声的破嗓子追问，“为…什…么？”

付之祁没有即时回话，只是愣愣地托着晏悬耷拉的脑袋，见他脖子上有一道不规则的青紫，有些受力比较严重的皮肤都被撕裂了，皮下伸出了不少细碎的血点。

“你……喜欢…她？”晏悬问的断断续续。

付之祁一下子就听懂了，他怕晏悬误会，赶紧解释，“组牌局的那个人，我日后会有求于她，所以故意输的。”

“求……什么？”照这么个思路晏悬可以再问一千个问题。

“求她对你好一点，让你在入轮回前少受些皮肉之苦。”付之祁缓缓将手附在晏悬的脖子上，一边说这话分散晏悬的注意力，一边施术帮他疗伤，“所以，你猜猜，我喜欢谁？”

晏悬觉得自己脖颈一圈热烘烘的，像是有人帮他系了一条羊绒围脖，那人的手法又轻又软，舒服极了。

他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全易再次回到寝殿的声响。

全易喘着粗气说道，“陛下，人都送走了。”

他应该是跑了一路，所以才会一副累的够呛的样子，本想进到寝殿就能喘上一口气，没曾想竟然见到自己伟大的陛下此刻满身是血，正被一个刺客抱在怀里。

旋即，全易扯着嗓子以一个准备奔走相告的姿势开始呼救。

晏悬还没来得及报个答案，就被这么个缺心眼打断了，害得他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眼看就要被这全易送走。

付之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身子一探拾起不远处的短刀，将刀柄对着全易丢了过去。

刀柄直接打在了全易后背的穴道之上。

全易吃痛，嘴上的呼救变成了“啊”的一声，他双脚一软就跌了下去。

但他太过于忠心，被打趴下了依旧没想过放弃，继续一边呼救一边往寝殿外爬。

“别喊……闭嘴！”晏悬拼了命地喊出了四个字，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破音的。

全易惊了，眼睛瞪圆了两倍，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了这样的命令，要不是他从小与面前这位昏君一起长大，对他的声音太熟悉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他很听话的马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后背靠在门上，一动都不敢动。

“咳咳……”晏悬用力过猛开始咳嗽。

果然光止血并不能让晏悬好受些，但现在又被人撞见了，贸然继续使用术法定会多生事端，届时还要清除这小太监的记忆，这样没完没了还不如直接回俟命司算了。

付之祁的心有点乱，他看了看怀里晏悬，又只好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对于阳灵来说，下一次泉就意味着少一次机会，每一次功德的累积都关系到他们的轮回之路，要是因为这次失败了，真的让晏悬去了畜生道，他必定会自责千百年不止。

所以既然身处这个世界，就要用属于这个世界的方式解决问题。

付之祁转头对全易说道，“马上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太医来！”

全易愣住，他没想到一个刺客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这个人说话时眼里竟然还闪着泪光，是因为杀人未遂所以急哭了吗？

“你听到了么，找一个太医来，要是多一个人，我……我就杀了你的陛下！”付之祁振振有词地威胁道。

呃，付之祁，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晏悬还在咳嗽，咳得差点就要死过去了，一听到这话，直接被付之祁可爱到了。

全易被付之祁镇住了，他吓得不敢动弹，又不敢不动弹。

他犹犹豫豫，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害了肺痨猛咳不止的陛下，又看了一眼那比他还要担心他家陛下安危的刺客。他全然没有发现付之祁言语里的逻辑问题，最终还是屁滚尿流般地爬出了寝殿。

“我……”晏悬刚开口就呕出一口血，然后彻底使不上力气，颓然地瘫在了付之祁的怀里，继续不停地咳血。

他每咳一下付之祁就觉得自己的心被重重地扎了一下。

晏悬胸口上的刀伤显然的致命的，捅得相当深，已然是伤及了肺腑，所以如果不想太痛苦，不要说大喊大叫了，最好连小声说话都不要。

付之祁将晏悬打横抱了起来，将他抱到柔软的床榻上，让他可以有个舒服的地方平躺，减少些疼痛。

平躺下来之后倒真是舒服了许多。

晏悬把嘴里没吐干净的血咽回了肚子里，刚沾床就开始说，“我……”

“你怎么样？很难受是吧？”付之祁真的见不得晏悬这个模样。

晏悬嘴角溢出的血红色刺眼，衬得他的肤色更白了，还是非常惨的那种白。

之前在1101门外付之祁对着门缝说了一大堆话，他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挺会哄人，但眼下这个能力不知怎么的，竟突然丧失了，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晏悬，竟然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想不想回俟命司？”付之祁问道。

晏悬摇头，心想：回什么俟命司啊，这里的床榻又大又舒服，一定要拉着付之祁天天躺在上面。

想着想着，他注意到付之祁的眼眶有点湿润，那双柔和的眸子里闪着粼粼波光，连鼻尖都泛着微红，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让晏悬觉得很心疼，很想要保护他。

付之祁皱着眉，始终定定地看着晏悬，“那你想说什么，你在脑子里想，我能读到。”

说着便凑近晏悬，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开始吧。”

这方法倒是挺不错了，既让晏悬保存了体力，又不用不宣之于口。

“你刚刚不是让我猜你喜欢谁嘛，我回答了两次，是我，对不对啊？”晏悬将自己想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本来以为想想没什么，谁知他的脸颊还是微微发起了烫。

付之祁从晏悬的额头离开，双手撑在床上，他的鼻尖能够若有似无地触碰到晏悬的鼻尖，他的眉头依旧微皱，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点头应了声，“对。”

晏悬扯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付之祁对晏悬的心疼全部写在了脸上，四目相对的时候，晏悬能清晰的分辨身体上的痛和心里的难受正合作着来回折磨他。

伤口疼就疼着吧，他要付之祁开心。

晏悬抬手将付之祁又拉了回来，他胸口上的伤比较靠近右边，所以他抬手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的右手有点使不上劲。

两人的额头又撞在了一起，晏悬道，“趁着我现在还是一国之君，你正好喜欢我，我就让你做我的王后。”

两个又一次对视，双双发笑。

付之祁撤回自己的额头，随即又故意撞了过去，他的力道控制的很好，既能给晏悬一个小小的“警告”，又不会太疼。

晏悬似乎领会到了付之祁的意思，他假装吃痛，将自己缩了缩，然后颇为做作地咳了几声，低声说道，“我做王后行了吧。”

付之祁笑笑，应了一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