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无风自动，慢慢飘离岸边。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一时无话。
呼，炸裂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
习惯了的东西，会感到麻木。
一开始探索新世界的热情，到后来，也逐渐变得习以为常。
像打了鸡血一样，纯粹的二次元，拯救世界的主题。
沈沫侧目，微微弯腰，右手指间掠过海面。
“就像，被人群携裹着前进……”
真绵抬眼，眸光微动。
远离了岸边，海面上却是平静的，海鸥在天上飞翔，远处的风景也变得很小。
小船在晃动着，被海水包围，像被世界抛弃了，又像主动远离了世俗。
女人依然没有看她，就像普通的，陌生的旅者，一同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真绵张了张嘴，睫毛颤动，陌生鼓胀的心情在心脏盘踞。
“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沈沫支着下颌，看着海面上微光点点。
“你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被关的有些暴躁的贵子拔高了声音。
“但仔细想想，大概还是有的。能够毫不费劲坚持的事情，应该就算是爱了吧。”
“我，喜欢看书。”不属于她的声音响起，像是在说自己，又像诉说着别人的经历。
通过冰之骑士的记忆，甚至能清晰地忆起初见时的场景。
樱花树下安静看书的少女，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请求，美丽的双眼怔愣。
满天的樱花随风飞舞，模糊了她的神色。
半晌，少女迟疑点头，黑发微动。
公主与骑士们，就此结下了缘分。
黑暗里，冷嘲热讽的女人微怔。
小船上，看着女人的真绵一愣。
“一个人也能做的事。像逃避现实一样，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充满热忱，空寂的心因此燃烧起来。”
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经历，我所能看到的，我隐约期待的，好像都得到了满足。
因此，在清醒的时候，面对无聊且一眼到头的生活，就更加绝望。
沈沫扭头，看向呆愣的少女。
她不会对真绵说，有这时间胡思乱想，说什么孤独难过，一定是作业少了。
也不会对贵子说，因为被男人拒绝，毁灭世界，那也太愚蠢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想过？
一点挫折都好像天崩地裂，动不动就死啊死，毁灭世界。
中二爆表的口头禅，因为不知道代表的沉重，所以能够毫无负担地说出来。
只是，有的人拥有了毁灭的力量，疯狂破坏宣泄，上瘾一般沉浸在短暂的快意中，逐渐走向毁灭。
而有的人，无法支配自己的人生，只能压抑在心里，到最后，默默消化，跌跌撞撞地成长，又或者，报复般伤害自己，得到某些扭曲的快意。
“沉浸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会有各种奇怪的想法。一直躺在床上睡觉不起床会怎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会怎样？突然世界末日了会怎样？”
沈沫撑着脸，“被管束着的时候，无论是偷懒赖床，还是喝奶茶，吃炸鸡，都会被训斥。小小年纪，也该学会抵制诱惑，克制自己的欲望。”
“长大了以后，才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
但现实并没有。
真绵静静地听着，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住收紧。
像热血番一样，在最终之战里，拳拳到肉，互相说着自己的理念，或许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像她这样，把人拉出来游湖，嗯，游海，又来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教，倒是令人讨厌了。
但是，时间不多了。
有的话还是想说。
这大概就是番剧的魅力，总有某个时候，某个画面，某句话，戳中抛却在脑海中的回忆，或者，唤醒曾经某些幼稚的想法。
大概就是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吧。
嘲笑也好，矫情也好。
“越得不到的，越是想要。”
就算是现在，东一撮，西一撮，她也没办法逻辑清晰地列出条条框框，像热血番的主角那样，嘴炮感化走上歧途的队友。
不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能够表达出自己的心情，也是很难得的能力，很多事情，不就是因为没有说出口，或者词不达意，因此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
“从前觉得半糖已经足够，但试过一次全糖，又觉得，奶茶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齁甜才好喝，所以……”
“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我也想最后喝一次暖呼呼的奶茶，加红豆，加珍珠，加椰果。”
蠢货！不知何时，贵子停止了叫嚣，嗤笑出声，这样平凡的存在。
半透明的手指紧握成拳。
“我……”真绵低垂着头，喉咙干涩，鬼使神差的，在陌生人面前，说起隐藏极深的愿望，“想去游乐园。”
“我想，听爸爸讲的故事。”
“我想……”
真绵语塞，她想不到了，贫瘠的经历让她连渴求都淡的可怜，但害怕黑暗，害怕寂寞，是人类骨子里的恐惧，她只是本能的期望有人陪伴，有人聆听她的声音。
可是，有了这样的存在，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静默。
按在膝盖上的手不住收紧，少女低垂着头。
很无聊吧，这样的我。
“我……”
果然还是……
“无论是什么，想到就写下来吧，然后，立刻去做。”
越是细想，越是胆怯，就失去了初衷。
只要是真心喜欢的事，不伤害自己和他人，尽可以去尝试。
“知道婴儿是怎么探索世界的吗？”
真绵茫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好奇，模仿，五感。”耳朵，眼睛，鼻子，嘴巴，手。
最本能的方式。
女人轻拨海水，就像谆谆教导的父母，“看，像这样。”
我们生活着的世界……
海水被冷白的指尖搅动，扬起水花。
少女杏眼微睁，迟疑地，将手探进了海水里。
海水浸润了指尖，表面还残留着阳光的温暖，更深处，却又是微凉，慢慢流动起来，穿过指尖缝隙，柔软的，层层叠叠。
心中触动，双眼颤动。
抬手，海水从掌心滑落，水珠顺着指尖落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泛起涟漪。融在了心里。
认真感受吧。
“对自己好一点。”
没人能一直陪伴左右，那就学着对自己好一点吧。
“呼啦啦。”螺旋桨发出巨大的声响，掩盖了女人的低喃。
只有共处一身的贵子听到了。
笑死人了，什么对自己好一点，你这个只会冷眼旁观的理中客！
这样冷漠空洞的世界根本就……
模糊的记忆突兀地涌上脑海。
颜色是浅浅的红，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饮料，指尖触碰，是温热的。
撕开吸管时的期待。
尖端刺破封盖，喝到第一口暖呼呼的饮料。
酸酸甜甜的。
苹果茶。
“好喝吗？”模糊不清的人影笑着问道。
难言的心情在心头蔓延。
这样的世界，明明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真绵！”
狂风袭来，吹乱了头发。
少女抬头，却见低飞的直升机向她的方向飞来，几个身影挤在门的一侧，熟悉的脸上满是担忧焦躁。
“我们来了，坚持住！”
“快放开真绵！”
向来注重仪表的母亲形容狼狈，爱美自持淑女的茧根撩起袖子，大骂出声，还有那个总是邋邋遢遢的男人……
“真绵！”
一体化的少女猛地冲了过来，樱色的双眼燃烧着火焰，像永不服输的战士，为了守护所爱之人，披荆斩棘。
是姬乃。
真绵怔愣。大家……
“回去吧。”女人笑了笑，撩起耳边的头发。“你的家人，来接你了。”
逆光之下，模糊不清的身影，仿佛和记忆重合。
“爸爸。”顺从心中的冲动，少女忍不住抱住了眼前的人。
耳边传来沉稳的心跳声，眼角湿润，为什么……
贵子罕见也没有吭声。
沈沫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头发，“努力朝着憧憬的方向前进吧。”
我也只能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了。
“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人生，不是为了别人的期待，或者迫于世俗的目光，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内心强烈的冲动欣喜，做真正开心的事情。”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少女猛地抬头，仿佛有一团火焰在横冲直撞，薄荷般的双眼迸发出了亮光，“我，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温柔强大，永远正直。
“哈哈，别这么说。”她没什么了不起的，沈沫笑了笑，“不过，我的荣幸。”
“叫我贵子吧。注视着我，督促我成为更好的人。”
“贵子……”
真挚的感情透过双眼，传达了过来，贵子双眼微睁。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别打着我的名号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这样的眼神……
手指痉挛，像被什么灼伤一样。
多可笑啊。
明明被狠狠伤害过，为什么还会有期待？
正义的使者从四面八方涌来，逐渐围住了这艘孤舟。
禁锢的力量越来越弱。
力量在流失。沈沫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
那么……
细碎的光芒从女人身上溢散。
一身和服渐渐褪去，束紧的发髻散落，长发飘散，长裙逶迤，又是盛气凌人的灾妃。
贵子仰头，嘴唇微张，想要大笑。
那家伙终于，撑不住了。
该高兴的。嘴唇颤抖。
“再见。”微凉的空气拂过发顶。
女人表情空白。
“贵子，可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人。”
善良，温柔，坚韧……
像白雪公主一样。
“要努力啊。”
贵子猛地转头，下意识伸手，飘散的灵消散在指尖，彻底不见。
为什么？你……
“这是什么？！”
“好刺眼！”
强大的力量猛地爆发，耀眼的光芒直冲天际。
“这是……”被迫解除了变身，飒横抱住无处着力的姬乃。
耀眼的光芒逐渐褪去。
“飒。”樱发少女抓着男人的衣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这种力量……
深藏在各处的魔幼虫失去了力量，尽数粉碎。
灰蒙蒙的天空被撕开了裂痕，阳光落下。
“贵子，你……”细着急地扶着已然脱力的女人，白光散去，看清对方的模样，他神色愕然。
总是神情尖锐的女人低垂着头，黑暗的力量尽数褪去，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被绝望恨意支配的大脑，缓缓运作起来。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贵子捂脸，泪水从指尖滑落。
我成了曾经最讨厌的人。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突然，手背微凉，轻而柔软，她茫然仰头。
却听到微不可闻的低喃。
“下雪了。”
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