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澜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卫涟张嘴道歉实在是困难，心里有愧，两人和谐地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郑云澜不算是自己醒的，她恍惚间闻到久违的饭菜的味道，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几十年前营养液问世，经历了数年的抨击，尽管至今对于它的安全问题仍有质疑，但现如今它几乎取代了食物的地位。一瓶200毫升的基础款营养液只要五块钱，就可以维持beta四五个小时的生命活动，这对靠延长工时获取酬劳的外城beta们来说是一笔相当实惠的买卖。

郑云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屋里闻到油腻的味道了。

她走到客厅，卫涟穿着短裤背心，一手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哑铃。他的肌肤表层蒙了细密的薄雾，如果郑云澜不是beta的话就能感受到整间屋子都是卫涟浓郁的、散发着求偶信号味道的信息素。

卫涟看到她出来，眼睛都亮了：“醒了？来尝尝，不是我说，做饭这机器真难用，也不知道网上天天叫嚣厨师失业失业的那群人是干什么的。”

缩短生命必须活动的科技产物显然不止营养液一种，安装在厨房用于做饭的机械臂也把一部分人从厨房解放了出来。

……不过据说味道堪比泔水。

卫涟把吃的从保温箱里拿出来，督促郑云澜坐下。她看着盘子里色泽诱人的肉块和翠绿的蔬菜，胃里有点翻涌。

郑云澜想撂下他去找营养液，卫涟在对面用光脑屏幕遮着大半张脸，眼睛时不时满怀希冀地往这里瞟。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里，郑云澜下定决心尝试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卫涟迫不及待地问。

郑云澜瞎嚼几下，艰难地吞下去：“还行，这机器没有说的那么难用吧？”

卫涟闻言尾巴快甩上了天，小声道：“咳咳，机器弄的那个太难吃我倒了。”

“那这个……？”

“我做的。”

郑云澜又艰难地咽了一口，惊讶道：“你？”

“那当然……”卫涟看她表情实在算不上在享受美食，立马改口，“这次可能不怎么样，我再练几天就会好很多了。”

他越来越不自信：“很难吃吗？”

郑云澜胃里翻江倒海，感觉里面尚未消化的油星快要反上来，虚弱道：“没。”

话音刚落，她猛地转过头去，颈部青筋凸起：

“呕——”

卫涟眼疾手快赶在她吐出来之前把垃圾桶放了过去，轻轻抚摸她的背。

郑云澜干呕半天，期间好几次喘不上气憋得脸红脖子粗，卫涟没见过吃点东西弄成这样的，暗道这吃的杀伤力这么大吗？！

眼看郑云澜顺过来气儿，卫涟表情五彩斑斓，嘟囔道：“这么难吃就别吃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给我面子……”

“跟你没关系，就是很久没吃东西了想试试。”郑云澜气若游丝，“还是营养液吧。”

“……我全扔了。营养液喝多了不好，你听网上那群专家瞎说，alpha除了外派在主城都不喝的，omega那边严令禁止喝这洞悉。”

卫涟心想你就会跟我撇清关系，他还没说完，明显感觉刚刚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郑云澜脸上的红色还没褪去，神情却冷了下来：

“扔我的？”

至此，卫涟企图改变郑云澜饮食的计划破碎，郑云澜对自己的所有物展现出了卫涟从未见过的占有欲。当天以卫涟对着郑云澜购买记录买回来口味、数量完全一致的营养液告终，甚至按照日期精确划去了消耗量。

两人在长达连个月的拉锯中，卫涟尝试从最令alpha厌恶但是没什么味道的素食沙拉做起，每天盯着郑云澜减少营养液剂量吃几口，打算采取迂回路线。

卫涟几乎每天都很开心，郑云澜下班后很少出门，只要他不在她自己鼓捣光脑的时候打扰她，她大多时间都是不冷不淡地默许他的一切行为。

也可以说是不在意。

两人的关系像是绷紧的一根弦，在没有外力触碰时堪堪维持平衡。

眼看着临近下个月开放日，beta一个月的假期都集中在这三天，郑云澜在卫涟期待的目光中表示要回家一趟，卫涟不动声色地估量以她的行李数量来看大概率不会一去不回，大大方方地送她到了车站。

郑云澜看他跃跃欲试的表情，眯了眯眼：“这几天我不会在外城看到你吧？”

卫涟脸不红心不跳：“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联邦就这么多地儿，大路朝天的碰到也是缘分。”

郑云澜的眼神冷下来，沉声道：“卫涟。”

“我又不是……”卫涟气恼，沉默半晌用力拥住郑云澜，想要把beta并不存在的信息素镌刻进记忆，“那你回我消息。”

车站熙熙攘攘大多都是往来的beta，两人的身高有些鹤立鸡群，时不时有人暗搓搓侧目注视。空轨到站的播报声在耳边响起，郑云澜才得以拎着包告别了这个难缠的alpha。

卫涟笑着跟车上的郑云澜招手，看到郑云澜点头示意后他心里有种说不上的舒然，感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通电话搅乱了他愉悦的情绪——

王学思来电。

卫涟不发一语地看着屏幕灭下去，没过一会儿变成他爸打过来了！

卫涟暗骂一声，顿了几秒后不情不愿地接通了：“刚有点事儿，没看见。”

“忙完了吗？你也别太拼了，注意点身体。”卫父关怀几句，眼看着卫涟东拉西扯就是不往正事儿上提，他话锋一转，“也没别的，就是你王叔难受，哎，咱们跟他认识这么多年，眼看着他一把年纪孤零零的，我这也不好回绝，你看……”

卫涟翻了个白眼，这时候知道是“咱们”了。他心知这次逃不过去，咬牙道：“我现在过去。”

卫涟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应付，郑云澜这边也算不上愉快。她父母知道郑云澜在主城有个alpha的男朋友，外城流传太多关于主城alpha广撒网beta来获取alpha孩子的事迹，这种情况下出生的人光他们就见过好几个，二老对卫涟实在是不放心。

两人话里话外都是让郑云澜辞职回来，女孩子家家的在家附近找个稳定的工作就好。郑云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沉默地坐在客厅接受审问，郑禹澜帮她说了几句话，但是这微弱的发声加剧了母亲的怒火。

“去三中不就挺好的吗？”郑母苦口婆心地劝着，“你高中就在那，也熟悉……”

郑云澜维持了两天的表情在这一刻皲裂，郑禹澜立刻高声道：“妈！！”

郑云澜按下他，声音有些颤抖却十分坚定：“我不会去那儿的。”

她拎起包回头看着父母，言语间的坚定仿佛地崩山摧也不会削弱一丝一毫：“死了这条心吧。”

大门轻声合上，隔开了门内的高呼咆哮，隔开了门外的步履艰难。

郑云澜蹲在单元楼背面的角落，冰凉的掌心按在炙热的眼球上，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记忆中的班主任、老师甚至校长正襟危坐在环形圆桌旁，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如魔音贯耳班搅得她不得安宁。其中一个身形高大，年若五十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路边微不足道的蝼蚁。

“小孩子总是比较容易偏激，不过没关系，时间会给她带来真正的判断。”那人轻蔑道，好几个郑云澜不认识的人急忙应和。

郑云澜头痛欲裂，郑禹澜追了下来，拍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郑云澜如梦初醒：“……在发呆，他们没事吧？”

“没有，哪次回来不得念叨几句，你回来之前刚念完我。”郑禹澜坐在她旁边，“主城好玩吗？”

“没什么玩的。”郑云澜觉得有些生硬，补充道：“工时太长了。”

“我还说主城好玩的话去里面摆摊呢……”郑禹澜有些可惜，“下次回来又得几个月了吧？”

“其实每个月都能回，但是折腾的太累了。”

“也是。”郑禹澜看着兴致恹恹的妹妹，有些怀念以前那个跟着他摸高爬低的小孩，开玩笑道：“剧团之后好像有过去的活动，做好攻略迎接我。”

郑云澜望着哥哥的背影，长吁一口气，紧绷的注意力彻底放松下来，漫无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大道小区门口。

是啊，他已经死了。

不管凶手是谁，出于何种目的，这个恶心的东西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茫茫人世了。

郑云澜自己租的房子早就退掉，又不想现在就走，拖拖拉拉临近暮色才踏上前往主城的路途。

高耸的城墙像是一道屏障，墙外的beta活在人类尚未分化的时期，天空永远灰蒙蒙的一层，笼罩在大型工厂污染下的beta们兢兢业业地从alpha手中换取些微生存资源。

墙内的天空湛蓝清澈，日暮西沉，天边的白云红艳似火，然而穹顶之下的黑烟隐隐直上云霄，打破了这平静的傍晚，街上的人纷纷驻足讨论。

郑云澜错愕，主城没有重工业区，自然也没有排放废气的烟囱，这种黑烟只能是主城哪里着火了。

在治安严谨的主城，确实是一件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