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金字塔年代久远，前面的壁画斑驳，缺损都是常见。但最后这一节，石壁完□□露在外面，一点点残留的颜料都没有。看起来像是根本没有画过壁画。

花臂时刻关注着林衍的神色。看他对着最后这截墙壁微微皱眉，抢答说会不会是当时的工匠出错，多出了半面墙。

这完全说不通，虽然世界各地壁画使用的颜料和泥土不完全相同，但总体工序是大同小异。基本离不开四步，第一步拿细腻的黏土抹平墙壁，第二步用工具绘制底稿，第三步用颜料覆盖底稿完成绘画，第四步就是对壁画进行保护。

工匠不可能在没有底稿的情况下上颜料，花臂说的可能不会成立。

仔细观察壁画，大家又有了新的发现。最后的壁画讲述的是部队带着俘虏回到王都的情形，被捆着的俘虏都紧挨着士兵，面朝左侧行走。但在壁画的最边缘，有两个小人被捆着，看起来像是俘虏一般面朝右侧。而他们旁边站着的，是为部队欢呼的百姓。

很显然，这两个小人是下一个场景里的人物，而不是属于部队凯旋这一场景里的。

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壁画没能完工呢？

关于那单独的两个俘虏，林衍推测大概是属于战后祭祀场景里的一部分。

玛雅正式消亡在西班牙侵略者的炮火下，但即使没有侵略，玛雅的消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刀耕火种的传统生产方式让整个玛雅的人口被限制在比较少的数值范围里。并且他们各个部落城邦对立，又经常发生战争。一旦某一方战败，不仅战场上的俘虏要被带走，部落里的老弱妇孺也往往难逃一劫。

他们被带回敌人的部落，等待他们的，是绝无生还可能的血腥祭祀。

在这样不断的战争下，在西班牙入侵者来到这片土地前，玛雅人的总量就已经不剩下多少。

玛雅人热衷于这样的祭祀，林衍推测最后没有画完的壁画可能描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再看一眼那两个孤伶伶的小人，林衍皱眉，似乎在刚刚，那两个一脸惊惧的小人，似乎漏出了得意的微笑？

但等林衍再次看去，那两个小人又恢复正常，哭丧着一张脸，对即将到来的祭祀充满惧意。再凑近一看，发现两个小人的脸上都被溅上了血迹。

血迹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就和墙壁的颜色融合不分彼此，加上墙上的颜料，看起来无比和谐。如果不是林衍有木偶歌颂给予的加持，让他的双眼格外清晰，恐怕都不能发现这小小的血迹。

把这个疑点告诉所有人。大家艰难凑到墙壁跟前分头去寻找。

而金虎则把鼻子贴在墙上去嗅。他的外号叫金虎，不只是因为带着金虎指的缘故，也是因为他融合了老虎的力量。他的脑袋整个变成了老虎的样子，贴在墙上仔细嗅着，黑色的鼻头被掉落的墙灰染白，让他连打好几个喷嚏。虽然时隔这么多年，血的气味早就淡化了，但比起用眼睛去找，还是快上不少。

靠着金虎这灵敏的鼻子，最终，他们发现了大大小小几十处血迹。而每一处血迹，基本都成喷溅式。看起来有不少人在此被杀死。

这不符合常理，。毕竟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这个神庙不再修建，建造者都不可能选择在此处杀人。偶然出现一点血迹尚且可能是工匠在制造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去，不愿意重新绘制，打算蒙混过关。但数量如此巨大的血迹，不是在这里成片成片杀人，都不可能。

但这里的地面上却没有一丝血迹。联想到壁画里贵族用白布吸走血液，他们杀人的时候用白布放在地下吸血倒是也有可能。

未完成的壁画，成片的血迹，消失的原住民，在这座城池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国王的愤怒，还是战争和屠杀？或者是和衰落的日月有关？

带着这样的疑惑，林衍在此回望那似乎变脸了的小人。然后转身向下走，去金字塔下方的通道里。

塔下，环顾一圈，大家选择从北面的一扇小门进入。这里的通道两侧石壁被磨得格外光滑，看起来像是曾经经常有人行走过，身体和墙壁接触留下的证据。

林衍走在最前面，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一方面，他现在算是半个玛雅神明，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他走在前面也是最容易察觉的。另一方面，这样狭窄又漆黑的通道，走在最前方的人要是想偷偷藏起什么重要信息再简单不过。林衍一直怀疑眼镜两人曾经来过，并且藏起了很多东西，现在他不愿意让他们走在最前面。

向前不过一两米，就莫名其妙迎来了第一个转弯。而等林衍转过身，即使大心脏如他，也差点被吓到。一具白骨趴在地上，呈现出向前爬的趋势，而他的下半身牢牢被禁锢在一推散乱的难以分开的白骨里。

绕开白骨，还没能走两步，就又遇到了转弯。这一次林衍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转过身去，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蝙蝠被火光惊吓，快速飞了出去。而他这慌不择路的一飞，直接将那堆乱骨重装散架。那试图向前爬的白骨终究还是和其他白骨混在了一起。

但蝙蝠把骨架撞飞这件事情很不合理。他们的火把的确会吓到蝙蝠，但还不至于把蝙蝠惊到慌不择路成这样。更像是蝙蝠的超声波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

鬼怪汇聚之处，磁场诡异，声波混乱，倒是有可能让蝙蝠失常。看这里地面上蝙蝠留下的粪便只星星点点的存在，像是没有蝙蝠群在此居住。刚刚出现的蝙蝠应该是意外何离群，暂避在此。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条狭窄的走道里，除了时不时绊住脚步的白骨，和那只从掠过头顶的蝙蝠外似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这里的墙壁上都没有装过火把的样子。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道路被设置得格外复杂，仿佛迷宫一般，几乎每走一两步就会转一次弯。好像修建这条路完全不需要考虑实用性。就这么走了七八分钟，眼前的道路突然消失，石壁挡住了前方的道路。

这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构成的墙壁，但被人为在上面凿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洞。透过洞眼向里面看去，里面有一个面积和上方房间一般大的密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大约和腿一般高的沙土。

洞眼虽然狭窄，但意外能看见密室的大部分地方。以太钻进去转了一圈，然后告诉林衍里面的空间很高，有三十多米。

这座金字塔也就三十多米高，所以这里面的空间几乎和顶部的房间直接相连。想起上方房间那没有血迹的地面，林衍猜测或许进入密室的正确方法是从头顶的房间撬开地面下来。

但等他转身想告诉其他人的时候，身后却再没有熟悉的队友。

所有人都消失了，地上厚厚一层的灰尘，散落在身边地面的白骨，也全都不见。从来到这座金字塔就开始震动的雌剑此刻散发着兴奋的战意。

提着剑向前走，下一刻，他总算知道这里的道路被设置成迷宫一般是要做什么了。

走到最近的转角。突然！一个男人从他视角盲区里窜了出来。男人的脸上笑容扭曲，森白的牙齿还沾着血迹。好像在土里滚过一样，全身都沾满了沙子。

一刀劈来，刀上原本血迹还未凝固，因为惯性甩到了林衍的脸上。男人的身后躺着一具衰老消瘦的尸体，正瞪大双眼，死不瞑目得看着男人。那应该是血迹的主人。

刀刃相撞，玛雅人脆弱的石片刀完全不能扛住雌剑的力道。石刃崩断，竟直直刺进男人的喉咙。他脸上扭曲的笑容僵住，就这么向后倒去，和死在他刀下的老人紧紧挨着。

林衍看了半晌，还是上前，用剑将男人挑开。他想，这两个人应该都不愿意和对方长眠在一起。

以前的他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但现在，他开始逐渐能感知到一些情绪。这也许就是活着的感觉，他想。

继续向前，冷不丁飞来一支箭。他侧身躲过，而射箭者蹲在前方的转角处，还在为未能射中而懊恼。他提着剑走向射箭者，对方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

一剑封喉，射箭人僵着身体倒在地上。

很低级的幻境。

一路上就这么斩杀了数十人。最终，林衍走到了入口处。但这里的路也同样被石头堵死。

身后，所有在这条路上被斩杀的敌人都面目狰狞得靠近。

确认这里的幻境只有这些低级的魇物，林衍懒得和他们纠缠，猛然将剑刺向前方的石头。身后的东西全部都停下了动作，化成地上的尘土。

一切消失。幻境终结。

剑插在密室前那细细长长的洞眼里。里面，无数骷髅从沙土里站起来，用空洞的双眼紧盯着洞眼。

这是一场幻境，一群死在这里的人，用他们死前场景构成的幻境。

他们或许曾经站在他此刻的位置向外走，然后被看守者戏弄，虐杀在走道里。或许他们曾经站在牢笼里，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被迫走上死亡的道路。

身后，双目失神的队员一个接一个个恢复清醒。

只有墨镜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