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坐在沙发上,双肘支膝,凝视自己的双手:曲指,伸直,灵活优美,修长骨感,每个关节都完美如玉石。
怎么刚刚就不听使唤了呢?
两侧太阳穴一阵抽痛,他忍不住皱了下眉。辛甜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劲:“怎么了?不舒服?”
不想好友担心,杜洛瓦想摇头,说出口的话却很诚实:“……头疼……”
爱德华正气得来回踱步,厚重的皮靴在地毯上来回碾压:“……四个……五个?数完没?没数完继续!”转头看到杜洛瓦张着手掌掐在左右太阳穴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得很啊你!呵,我早该想到……十年前你就这样,装无辜,装委屈,其实比谁都会演,说走就走毫无留恋。又把我骗的团团转,怎么样,你很得意吧!”
他特地走到杜洛瓦身前蹲下,强硬地将他盖在眼前的手拉下:“这次又是什么招数吗,装病?”
粗粝双手握着杜洛瓦瘦削的双肩硬是把他从沙发上提起来。
坐着还能缓缓,猛地被强迫站起来,杜洛瓦只觉得天旋地转,太阳穴仿佛有锥子凿进去一般,霎时间两眼冒起一片白光,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
意识朦胧中,他听到爱德华的声音:
“别演了,不想和我复合就直说,犯不着这样。”
我说了,你听了吗?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争辩。
爱德华松开手任他倒地的瞬间,昏沉的意识归于黑暗。
蓝发美人如玉山将倾,颓然倒地。
辛甜和岳铭几乎同时出手,一人一边架住。
岳铭顺手搭在他脉搏上,默数几秒,发现这人心率飙升。
他皱起眉来:应该是药效发作了。比数字人体试验起效时间快,看来真实的人体反应不能用数字人体试验数据简单推断了,必须要深入观察。
怀里的男人比看起来清瘦许多,岳铭隐约回想起意识断断续续的夜晚,那些拥抱缠绵,干净的皮肤浸润汗水,稍一用力,可以清晰摸到下面的肌肉和骨骼——
停止!他强迫自己停止漫无边际的联想,冷静探查怀里人的呼吸和瞳孔:
“借下车,我要带他去治疗。”
爱德华横亘在他身前,脖颈处青筋暴突:“放手,他是我的人,我会安排。”
岳铭不悦地单手扶了扶金丝眼镜。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起来,辛甜把杜洛瓦往岳铭怀里一推,自己伸出双臂,强硬按在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胸口。
平时脾气很好的姑娘,此刻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气场,爱德华被镇住,当场噤声。
辛甜用凌厉的眼神依次警告,沾了薯片粉的手指在爱德华的皮衣上擦了擦,吩咐道:
“季农,调车!”
“都铎盟主,这位是岳铭博士,虽然不是医生,但是医药生化方面的专家。听他的。”
“小岳,抱着他,出发。”
悬浮车很快停在门口。虽然岳铭说问题不大,但辛甜放心不下,坚持跟着:
“这家伙无亲无故,万一有啥要签署手术同意的,只能我来。”
岳铭心说他们是去实验室又不是去医院,应该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但辛甜冷着脸,他也不敢多言。
除了丁季农留守,其他人都上了车。盟主大人站在一旁,难得有些无措起来:
“……那我也——”
辛甜不耐烦:“要上赶紧。”
一车四人火速赶往费拉图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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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拉图实验室,由FSF著名机甲科学家、发明家费拉图教授创办,位于FSF首都星联京市郊区,是星际几所顶尖实验室中唯一的私人实验室,也是岳铭现在的工作单位。
虽然股权是私人的,但费拉图教授是FSF公民,这所顶尖实验室承接了众多联邦政府秘密项目,受到国家和实验室双重最高规格安保。
杜洛瓦在实验室的医疗单间醒来时,看到辛甜和岳铭两人正一左一右皱眉低头看他,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什么备受关注的实验动物。
“醒啦!”辛甜松口气笑起来:“小岳说你没什么大事,就是还要做点检查。”
太阳穴还在隐隐抽痛,但已经比晕倒前好了很多。床头挂着营养液,连在胳膊上的无针输液口上。杜洛瓦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风衣挂在门口衣架上,没有看到爱德华。
估计是和以前一样,工作、行程、合作伙伴、自身安全,或者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比他重要。一点不意外。
下一秒:“爱德华呢?”
说完他就猛地捂住嘴。
又来了,那个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本不该宣之于口的想法,不受控制地从嘴巴溜出来!
辛甜低声回答:“这儿安保太严。他其实有假身份的,但害怕万一被发现了引起什么误会,就没进来。哎,他真是你前男友呀?啧,是想和你复合吗?态度也太别扭了,关心的时候问长问短,问的小岳都烦了;但到了地方又找借口不进来,明明担心得要死。”
她想了半天,找到个词:“这就是传说中的傲娇?”
杜洛瓦听着觉得讽刺又好笑。
\"他应该就是单纯地不想涉险,随便找个借口而已。\"他气息还有些虚弱:“可笑吧?明明该无所畏惧四处冒险的星际海盗头子,却是最明哲保身的胆小鬼。”
可恶,怎么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一定是自己最近为了任务没怎么睡好,杜洛瓦安慰自己。
岳铭戴着第二层皮肤般的手术手套翻开他眼皮,仔细看了看蓝色的瞳孔:“唔。能站起来吗?”
雪白瘦长的手撑着雪白的床单,辛甜第一次觉得好友脆弱得好像一捧雪,扶着他慢慢坐起身,再慢慢站起来。
轻微的眩晕后,杜洛瓦站稳脚跟。
岳铭一直在身前的悬浮屏上点点画画,余光一瞄,扶了扶金丝眼镜,冷淡道:“跟我来吧。”
说着伸手制止也要跟着一起过来的辛甜,单手扶着杜洛瓦,还唤过一台传送用的空中无人机吊着营养液袋跟在头顶。
辛甜很不满:“什么机密检查?我不能跟着吗?”
“恩,不能。”岳铭淡然道:“要脱光的。”
这句话终于让辛甜老老实实待在医务室等他们回来。
走在费拉图实验室雪白一片的走廊里,杜洛瓦案子激动于自己费尽心机都无法接近的顶尖实验室,竟然以这样阴差阳错的方式混了进来;另一方面,也纠结于岳铭刚刚的话:
“真的……要脱光呀?”
岳铭看他一眼,见那双澄澈的蓝色眸子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窘迫。
不是说谎成性的花花公子吗?怎么这么好骗。
他扶了扶眼镜,继续往前走:“冷知识,科研人员也是可以说谎的。”
实验室大楼里冷气打的非常低,让杜洛瓦太阳穴的抽痛都镇静不少。他赶紧抓住难得机会,把所经过之处的路线环境牢记于心。
但一路走来,周围的环境并不算安静。
“岳老师好!”
“好。”
“岳教授。”
“恩。”
“岳博好!费拉图教授说看到您让您去下他办公室!”
“过一个小时。”
“岳博,上次的试验,发您的邮件看了吗?”
“你试验数据算错了。”
“岳博……”
“岳教授……”
“岳老师……”
一个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从他们身边路过、问好,有的甚至专程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就为了和岳铭打个招呼。
杜洛瓦看着一个年轻研究员在涨红脸鼓足勇气和岳铭打了招呼并得到回应后,激动得怀里烧瓶都没端稳,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哇,这书呆子还这么大魅力呢?
岳铭看他一眼:“……说出来了。”
“恩?”
“你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杜洛瓦尴尬地闭上眼睛。
岳铭冷笑:“可见你的礼貌大多是装的。”
“大多数人的礼貌都是装的。”杜洛瓦真心诚意道。
岳铭嗤笑一声,接着正色道:“我有个初步猜想,不过还需要试验结果佐证。”
杜洛瓦一愣:“关于我晕倒的?”不是过劳疲惫吗?还整出猜想、试验来了?
“恩。”
杜洛瓦能感觉出来,岳铭对他的态度中有一丝高高在上的厌倦和不耐。
那是一种聪明人对蠢人的厌倦。
很明显了,他今天冒雨赶到辛甜家,并不是为了向自己表白。
想到这里,杜洛瓦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吗?30岁,正当壮年,可确实没法和鲜嫩的十几二十岁少年比了。岳铭多大?二十七?二十八?但说起来感觉像隔着辈分似的。
啧,为了个书呆子,整的他都不自信了。
路上,岳铭处理了几条讯息,杜洛瓦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得不好,体现在脚步加快,几乎是拽着他走。
接着,他们停在一个房间门口,岳铭睁眼扫描虹膜,通过生物权限锁。
门“滴滴”打开,杜洛瓦被他扶着胳膊用微妙的力道带进去。
房间里摆放着许多仪器,正中间一张不锈钢的桌子,对放着两张毫无装饰感的椅子。
看起来和军方审讯室没什么区别。
“坐。”
杜洛瓦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并不是想象中冰凉的触感,反而像是加热坐垫一般透着微微的热。意想不到的温度让他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岳铭坐在对面:“放松点,别紧张。”他倒是很放松地坐下了。
不紧张?怎么可能。不过,作为一个间谍,杜洛瓦最不缺的就是演技。
他放松身体,双手舒适地搭在椅子扶手上。
“喝水吗?”
“不用谢谢。”
“好。”说完,岳铭“啪”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杜洛瓦感到手腕脚腕一凉,从椅子扶手和前腿上弹出金属镣铐,将他的四肢牢牢禁锢!
“什——”
岳铭扶了扶眼镜:“那么我们开始试验吧,杜洛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