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大婶和奇奇到场后，宋于彪直直突向云寅的动作陡然顿住，甚至收起了早已染得通红的拳头。

云寅来不及多想，径直挡在奇奇和大婶面前，让两人跟他回到楼上。

顶着宋于彪杀人的目光，三人一步步后退，退至洗手间门口的时候，云寅才敢转过身子，把背部留给宋于彪和朱乔，安全回到二楼。

看到云寅他们化险为夷，苏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你喜欢这类型的？”仟纪出声。

“你还记得大黄吗？”

仟纪略略停顿片刻，英俊而瞩目的眉眼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左耳上的耳钉更是直接隐没在了无光的黑暗中。他低声答道，“记得。”

“获救前，是大黄帮我争取到了存活的机会……在我爸妈的手下。之前跟你们说它跑丢了，不过是为了减轻负罪感的借口。”苏予眼底发热，目光微微。

“这个人和大黄，有联系吗？”

“因为……”苏予稍稍撇过视线，嘴唇嚅动，“我要是说了原因，你可不能笑我。”

“不会。”仟纪答得果断。过了几秒，他补充道，“仟行不在。”

“也是。”苏予弯起唇角，眼睫扑闪，“因为我觉得，那个人的发色和眼睛的颜色，跟大黄很像。嗯…我的意思是，在阳光底下，有点透明，又像发光的浅棕色。给我的感觉也相像。”

深深坠入回忆的他打开话匣子，多说了一句话。

“我还记得，大黄刚来的时候，绒毛的颜色是黄色，后来毛色变深了，可能因为它爱滚地板……看到阿银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大黄变成人回来找我了。”

“大黄是爱你的。”仟纪声音淡淡，说出来的话亦很理智，“但它不会变成人。”

“怪尴尬的。难怪别人总说宁愿在陌生人面前出糗，也不想在熟人面前犯蠢，哈哈。”苏予干笑两声。

后面的门开了，仟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哥哥，小予。”

仟纪和仟行，无论在外形还是脾气上都极为相似，若真要找他们之间的不同点，便是对苏予称呼上的不同。

一个习惯叫“阿予”，另一个喜欢叫“小予”。

仿佛那是作为双胞胎的他们唯一的分歧点。

问题在于，苏予其实比他们要年长一岁。

*

顺利到达二楼，云寅悬着的一颗心才堪堪落下。

跟大婶打过招呼后，云寅把床垫堵在门内，与奇奇席地而坐，四目相对。

他们把唯一的蜡烛给了大婶，只能依着窗边微弱的月光大眼瞪小眼。

云寅深呼吸，蹙起两条在月色下泛起棕色的眉毛，试探一般询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奇奇只眨了眨眼睛，没有回话。

“那个朱乔和宋余……宋于彪。”对于不想记住的人和名字，云寅时常会不怎么上心，“还是说，他们是你的父母？”

奇奇不为所动，小声回答：“我没见过他们。”

“真的？”云寅加重语气。

奇奇也大幅度地点头表示肯定。

“那行吧，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望着面前这个生在如此严苛的末世当中，不过五六岁的孩子，云寅放软了声音，起身将毯子在地面铺平，转头对奇奇说，“你先睡。我守一会夜再休息。”

奇奇和大婶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宋于彪的动作停顿得非常僵硬，仿佛是在忽然收到什么信号后倏尔凝滞的提线木偶似的，远没有他揍人时来得爽快。

云寅知道事有蹊跷，可若奇奇不说，他也无从猜测。

如果在这时把奇奇赶出去，貌似能够排除掉一个隐患。但那样做的话，对方就会无处可去了。

像他一样。

正因为知道有多无助，云寅才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清凉的夜晚，延绵的月光如银白色的流水一般倾泻而下，裹挟着沁人心脾的轻风，失去城市的街灯与喧嚣后，处处透露着无地诉说的凄凉。

守了大概一个小时，待到楼下没有了动静，云寅才从门后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坐到毛毯上。

才沾到毛毯的边，衣摆一坠，好似被人给揪住了。

断断续续的，梦话一般的呢喃从后方响起，

“不要、丢……我，求求你……”

云寅回过头，看到一张皱了吧唧的小脸，紧闭双目，喃喃自语。

声音听着很是低落。

“不会的，”云寅转过头，像是安慰，又像是说服他自己，“睡吧。”

*

宋于彪很烦躁。

他们辗转多个基地，在里面混得如鱼得水，这还是第一次碰壁。

居然还被困在了这种鬼地方。

病毒他倒是不但心，确信自己一定会有异能的。

目前唯一的不妥是，他已经便秘两天了。

而且，吃不饱。

他忘记自己平时的食量了，朱乔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难道是异能觉醒前的特征吗？好像听说过，应该是的。

宋于彪坐了十分钟，底下依然不见任何动静，他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脖颈的位置却感受到了簌簌扑扑落下的阵阵痒意。

他龇起嘴角，抖动着望向自己的双手，稀稀疏疏，黑乎乎的一小堆——他的头发。粗略一看，基本每一根上都连着白虱子似的的毛囊。

难道是，人到中年了？

有可能，很有可能，之前在网上看到多很多类似的，男人到了中年油脂分泌多，容易脱发之类的。

对啊，想想他也快40岁了。

宋于彪愤懑地把两小撮头发揉成一团，扔到马桶里，往里啐了一大口痰。

按下马桶上早已凹陷无力的冲水键后，在潺潺涌出的细小水流中，他的脑袋仿佛被火灼烧一般，充斥着出离的怒意，前所未有的怒气。

从前，他想享受这个世界，现在，他只想毁灭。

宋于彪目眦欲裂，用力踢了一下那马桶的底部。陶瓷材质的马桶登时发出一阵瓮响的悲鸣，当事人却毫无表情，连脚趾位置硬生生凹下去了一块都没发现。

今天是第四天了，云寅维持着用床垫堵门的状态，不再出去。

就连大婶提出来的想要聊一聊的请求，都被他给婉拒掉。

许是意识到什么，大婶让云寅不要再去找她后，门外便没有了声音。

云寅直愣愣地坐在毛毯一角。不知怎的，回忆起了这两天大婶跟他说过的话。

“……我口袋里经常备着一把小刀，用来剃头。”说着，她稍稍揭起自己头发的一角，露出其间已然长出了毛刺的头皮，“刚出生那阵子，他特别爱哭。但是只要我戴上这个爆炸头，跟他玩儿小丑遮脸的游戏，他就会咯咯地笑起来，那小模样啊，是真的很可爱……那会儿觉得，这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我啊，其实没啥活的盼头了。俺也不晓得为啥俺还在这蹉跎时间咧。”她苦笑道，后半句亦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夹着点乡音的方言。

“你还可以，”云寅脱口而出，“用你的眼睛，替他多看看这个世界。”

“或许吧。”大婶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一点，反而笑得更苦涩了，如同空置在桌上，早已干瘪的苦瓜。

云寅为自己鲁莽的安慰感到内疚。

对话的末尾，大婶说，如果奇奇没有异变，希望云寅能保护好奇奇。

嘴上说着答应，但云寅对自己的社畜体质知根知底——说白一点，就是心里没谱。

凌晨时分，云寅仔细检查过自己和奇奇的状态，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即便这样，不安的感觉依然盘踞心间，挥之不去，宛若黑色的蛛网一般，四散扩张蔓延，疯狂吞噬着名为希望的心情。

而被这张网织进其中的，正是他们六个人。

“多吃点吧，吃完今天，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了。”盘腿坐地的娃娃脸青年劝说着同样坐在地面的孩子多吃饭，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地消极和丧气。

奇奇依旧看不懂面前这个人了，明明昨晚有勇气对那个男人大吼大叫，今天倒像是被一只胆小的动物给附身了一样，对周遭的任何动静都表现出过度的反应。

妈妈曾告诫他，五岁的孩子，不能表现得太聪明。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乖乖地吃下对方递给他的食物。

“今天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云寅盯着与昨天相差无异的奇奇，问道。

小朋友表示没有。

【系统，那个丧尸化的前兆，会出现食欲不振这点吗？】云寅转战系统。

【不一定哦，宿主】系统的回答模棱两可。

云寅若有所思：【有点道理，毕竟他们的零食是我们呢】

【宿主，加油~】系统颇有礼貌地鼓励了他。

在这草木皆兵的时刻，还好有个系统能在旁边陪他说个话，排解下沉郁的情绪。

按照云寅的推测，这个时候，他们当中的三个人大概率会忽然生出对同类抱有食欲上的渴求的念头。

奇奇现在还能正常地喝水吃东西，也没有眼睛发红，突然发狂的症状……应该会，没事的吧。

云寅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排除掉他们两个，余下的四个人中，三个会成为丧尸。

如果可以，云寅希望大婶不是其中之一。

白天明亮的阳光总能驱散人类心底大部分的恐惧。可当日光消褪，冗长的黑夜降临，那仅是暂时消失的惧怕，便会随着夜幕的到来死灰复燃，并试图把人推向漆黑无尽的深渊。

云寅望着窗外逐渐落下的帷幕，黄昏在地面拉长的片片光影，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